分卷(41)
尽管看起来没有异常,但不可掉以轻心。 人思维会出现盲点,何忖死在同福赌坊,自然惹人生疑,同福的打手如果遮遮掩掩,便会让人觉得同福真的有鬼。可打手却直言何忖当日状态有异,如此坦荡的态度,就算不能让人完全打消疑心,在心中也会将同福的可疑程度往后稍稍。 这就出现了盲点,和躲猫猫一样,人不会再次检查已经检查过的地方,形成盲点,若人能藏在盲点,鬼自然捉不住他。 那是常人,但他是宋凌,宁愿错,空耗人力,也绝不放过。 方才罗锦年说的白跑一趟,对他来说确实,但对自己来说 他最主要的目的本就不是想从武器库找到线索,眼下发现同福赌坊也算意外之喜。 他的真正目的就是这支私卫,拿到他的底牌! 青葙庄迷雾重重,眼线不少,他不可能让私卫直接入庄,暴露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失之于奇。 他让同羽转告私卫等在别院,在上京城会面。 就算同羽并未瞒住杜春杏,她也绝猜不到自己在上京下的这手棋。 不论杜春杏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与罗锦年的性命都是第一要务。 罗锦年信亲情,他独信自己。 他将令牌收好,接着吩咐:去请一位仵作过来。 私卫得了命令,消失在原地,像从未出现过。 一个时辰后。 私卫将一位腰间系着白襜头戴黑帽,正在昏迷的老者扔破麻袋样扔在宋凌脚边。 就是这么请的?宋凌垂眸轻扫半跪在地的私卫。 属下听差了。私卫语气不见惧意,手指骈成指剑,点在老者颈后,起落间消失在原地。 宋凌取出人皮面具扣在面上,心底冷笑,倒是不卑不亢。 仵作悠悠醒转,他捂着后颈,茫然的环顾四周,从左到右,从下往上 半晌后自语道:我在做梦?可后颈的疼痛却宛如实质,他本在义庄验尸,但突然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就到了此间,他完全没考虑是不是被人绑了,毕竟谁会绑他这个没有半块铜板还浑身尸臭的不详老头子呢。 这时他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老丈,晚辈有一事相询。 仵作抬头,看见一张毫无攻击性的脸,像自家小徒弟,又像隔壁面摊总给他多煮些阳春面的小年轻,有股莫名的亲切感。 嘿,你小子倒是客气,想问什么都行,只要老头儿我知道,你问些读书啥的,老头儿我可就不清楚了。 晚辈曾见一尸体,死亡两个时辰就全身僵直,死亡超过十二个时辰未生尸臭,老丈可有见过或听过类似之事? 真两个时辰? 晚辈能肯定。 仵作惊愕道:一天一夜未生尸臭,你小子莫不是拿我开涮呢!便是皇帝老儿,真龙宝体,死了也要臭的! 他眼珠子一鼓一鼓,撑地站起来,仰着头怒瞪宋凌。他以为自己在白日梦,说话做事异常大胆。 晚辈绝无戏耍老丈之意。 看见宋凌神色严肃不似作伪,他低头沉吟片刻道:真是死人? 一剑穿心。宋凌答道。 古怪,古怪,居然有此等怪事。仵作绕着宋凌不断转圈,半晌他突然大喊一声:剑穿左胸? 宋凌愣了愣,半晌回答道。 左胸。 他凑近宋凌神秘一笑,招招手示意宋凌低头:世有异人,窍生右胸。 宋凌瞳孔骤然放大。 仵作见宋凌反应,得意得揉着黑帽:不过这类人世间少有,我干仵作一辈子也没遇见过。你说的那具尸体倒是新奇,不如拿给我验一验?仵作眼睛放光,兴奋的搓手。 宋凌一掌劈在仵作颈后,冷声道:送回去。 若杜少伤真没死,那这事就有趣了。 作者有话说: 襜:围裙 第78章 百相(二十七) 锦年? 罗锦年背影一僵,同手同脚的转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打招呼:婶子,你来看宋凌? 杜春杏小臂上挎着一只食盒,她快步上前照着罗锦年后背猛的拍了下: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不来看凌儿还能来看你不成? 去去去,边去,路都被你挡完了。杜春杏轻推罗锦年手臂。 眼看就要踏入罗锦年与宋凌下榻的客院,罗锦年忽然灵机一动,死死拽住食盒把手:宋凌他一直高热不退,咳嗽不止,想是风寒又加重了,婶子还是别去看,万一过了病气给你,宋凌他心里也过意不去。罗锦年苦着脸,挖肠搜肚的组织言辞。 杜春杏被拉的一个趔趄,刚要发怒就听见罗锦年一番话,她脸色大变,用力拽了拽食盒,食盒纹丝不动,她所幸将食盒扔给罗锦年,转身就要往客院去。 就在她要迈入院门时,突然听见咚一声响,蓦然回首。 只见食盒掉在地上,盒盖被摔开,里面装的粥菜黏糊糊的洒落一地。 罗锦年手捧着胸口倒在地上,与洒落的粥菜隔了不知多远。 杜春杏骇了一跳,提起裙摆慌忙往罗锦年那处靠去,惊呼道:年儿,心肝儿,你这是怎么了! 她扶起罗锦年,让他靠在自己手臂上,看着罗锦年酡红的脸色心中更加急切,急迫的摇了摇罗锦年:年儿,年儿? 罗锦年悠悠醒转,他眼皮半开半合,一对猫曈有盈盈水波荡漾,好看极了,可怜极了。 他往杜春杏怀里拱了拱,闷声闷气道:婶子我头好晕,我好冷。 听他说头晕,杜春杏连忙伸手探了探额头,烫得吓人:你这孩子,怕是也染了风寒!青葙庄天冷,你怎么就不多注意点! 罗锦年隐带哭腔:婶子我好难受。 杜春杏心肝都快揉碎了,她扶起罗锦年安抚道:婶子不说了,走,先去床上躺会儿。 因着怕与宋凌互相传染,谁也好不了,杜春杏扶着罗锦年往另一处安置。 离客院越来越院,罗锦年松了口气,暗自运功使血气往头上涌,脸色越来越红。 杜春杏更加骇得不行,等到了另一处客院后就催着人去请大夫。 期间只要她想去看宋凌,罗锦年就又出幺蛾子,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肚子疼,看着病容更胜西子,羸弱好似黛玉,是一刻都离不了人。 来来回回几次,杜春杏也回过味儿来,在罗锦年第十次要喝水时,她柳眉倒竖,照着罗锦年胳膊就狠狠一拧:你和凌儿吵架了? 罗锦年疼得呲牙咧嘴,心里知道装不下去了,所幸也不装了,忍着疼挤出一个笑脸:怎么会,婶子你想多了,宋凌他对我再恭敬不过,怎么会吵架。恭敬二字说得咬牙切齿。 杜春杏嗤笑着松开罗锦年:还装,你都多少年没连名带姓的唤凌儿了,今天倒是一口一个宋凌,不是吵架了是什么?你堂堂男子汉,怎气量如此狭小,若说凌儿会冒犯你,主动招惹你,我可不信。定是你小肚鸡肠,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婶子!罗锦年被戳中心事,又气又恼。 好了,不逗你了。老实告诉婶子,是不是醋了?杜春杏狭促道。 醋了?罗锦年还没反应过来。 你不想婶子去看凌儿,所以才故意装病,你吃凌儿醋了。 不等罗锦年回答,她一把将罗锦年揽进怀里,柔声道:你是婶子看着长大的,你不止是我侄子,婶子也拿你当儿子。你在婶子心里是头一份儿,谁也越不过你去。凌儿这孩子身世凄苦,出生也不好,吃了许多苦。他心思敏感,所以家中明面上都是向着他,可在我们心里谁才是心肝儿,你还不清楚吗? 罗锦年脑袋埋在杜春杏怀中看不清神色,只身子略微颤抖。 他不清楚。 他一直都认为,家中待他与宋凌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罗府的儿子,都受到长辈们无条件的爱护,甚至宋凌远比他更得看重。 因为宋凌是最孝顺,最知礼,最出众,长辈们喜爱他都是应当的。 但婶子却亲口告诉他,不,不一样。 只有罗锦年才是特殊。 他忽然能理解宋凌为何不能同他一般全心全意信任亲人,因为宋凌得到的本就不纯粹。 是怜悯,是施舍。 宋凌无疑是最清醒的,罗府所有人都看得清,除了他罗锦年。 杜春杏误以为罗锦年是委屈了,抚了抚他背脊无奈道:都快及冠的人了,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婶子也不求你能和凌儿一样能干,只愿你将来能当个富贵闲人,快意一生。 那宋凌呢,将来婶子希望他成为怎样的人?罗锦年沉声问道。 凌儿他向来是有大主意的,婶子怎知道他将来会如何。 罗锦年却不想就这样结束这个话题,他追问道:如果他将来选择的路满是荆棘,婶子可会像帮我一样,全心全力帮他?他猛的抬头,直勾勾的盯着杜春杏。 杜春杏神色一僵,须臾恢复如常,她嘴角挂着笑意:自然,你们都是我侄儿。 罗锦年抿紧唇角,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面前之人在说谎。 杜春杏缓缓起身,调笑道:要不要婶子帮你给凌儿递话? 罗锦年歪坐在榻上,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待他回过神,早不见了杜春杏身影,他暗道一声糟糕,披上衣物慌忙追了出去。 此时天上笼着层薄薄的黑色轻纱,杜春杏引一盏小灯于黑夜中漫步。 火光映亮了她半边脸,慈眉善目。 另一半与黑夜共眠,敛寒凝霜。 到宋凌居住的客院时,她推开院门,轻叩内室房门。 室内响起道清冽的声音,夹杂着破碎的咳嗽声:请进。 杜春杏出乎意料的挑了挑眉,唇边挂上笑意,轻轻推开门。 宋凌端坐在圈椅上,身形清瘦,一件青色大袖衫挂在身上,空空荡荡。他白得泛青的手指握着一册竹简,身前桌案上点盏小油灯。幽暗的火光映照着他白似新雪的脸,看起来确实是大病未愈。 第79章 百相(二十八) 二婶?他像是没料到来人是杜春杏,轻疑一声忙站起身想行礼。因动作过猛才站起身又不由自主的躬身剧烈咳嗽起来。 几乎快把肺咳出来。 杜春杏见状,上前扶着宋凌手臂,边帮他顺气边疼惜道:你这孩子,都病得这般重了怎的还在看书?快快躺着去,书何时都能看,身子才是重中之重。 宋凌抬起头,眼眶因剧烈的咳嗽微微泛红,他勉强一笑又要行礼,杜春杏赶忙托住他,语气不悦:你都这样了,还行什么礼,听婶子的快躺着去。 可怜见的,我瞧着都心疼死了。 宋凌虚弱一笑,任由杜春杏扶着他往榻上去。 罗锦年着急忙慌的推开门时,看见的就是这副祥和画面。 开门的响声惊动了宋凌与杜春杏他们同时抬头看向门口,罗锦年尴尬一笑:要休息啊,休息好啊,休息好。 杜春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掩嘴一笑:凌儿,婶子今儿来,除了是来看看你,还有桩事。 婶子但说无妨。 你兄长他托我来向你赔不是,你们有什么矛盾就看在婶子面子上放下可好?你别看锦年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因着和你闹矛盾他连饭都吃不下呢。 宋凌似笑非笑的看向罗锦年:都听婶子的,原就是凌做的差了,惹兄长不快,只盼兄长海量不和凌计较。 杜春杏握住宋凌一只手,偏头朝罗锦年努了努嘴示意他上前来。 罗锦年立在门前呆若木鸡,有股子落荒而逃的冲动直往脚底窜,但因着长辈在场,已经稳重许多的罗锦年勉强把冲动压了下去。 他同手同脚的走向宋凌,杜春杏似乎是嫌他走得太慢,拉住他一只胳膊一把拽到跟前。牵起他一只手放在宋凌手背上,笑道:那这就算和好了。 宋凌坐在榻上,仰头看着罗锦年,虽然笑着但笑意不达眼底,他声音温润:好。 杜春杏见状用胳膊肘捅了捅罗锦年,罗锦年也干巴巴道:好。 杜春杏拍了拍手对宋凌说道:既然锦年来了,那婶子就不多打扰你休息,就让锦年照看你,婶子先走了。 婶子慢些,仔细脚下。 行了,你个病人瞎cao什么心。杜春杏按下想相送的宋凌,出了内室。 脚步声渐行渐远,宋凌抽回与罗锦年放在一处的手,起身走到案前:多谢兄长替凌遮掩。 罗锦年还没从刚才的窘迫中缓过劲儿来,木呆呆的愣在原地完全没听请宋凌说了些什么。 半晌他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捻了捻指尖想握住即将消散的余温。 这么冷?他眉头一皱,方才与宋凌交握的指尖冷得厉害。 他狐疑的四下打量,往里走两步,撩开珠帘步入内寝,再绕过一张大屏风。 视线下移,他瞳孔一缩,屏风后赫然放着张大木桶,里面装满冷水,他将手伸入水中。 冷,冷得麻木。 这时,宋凌压抑的咳嗽声又断断续续的响起,他像一只凄丽的百灵鸟,折断羽翼被泥泞束缚,奏响最后的悲鸣。 罗锦年额角青筋爆起,他两步越出,珠帘剧烈晃动,相互碰撞,劈啪作响。 宋凌 宋凌仿佛未卜先知般,不以为意道:只不过是一场风寒。 他眉眼间写满淡漠,轻瞥罗锦年,又低下头翻看竹简:做戏需得做全。 罗锦年死死盯着他想说些什么,又记起自己先前的雄心壮志,连说三声好,埋着头往屋外闯去。 一只小船儿哟,荡呀荡呀在天边。 杜春杏走到回程的路上,哼唱起儿时的歌谣。 荡到天边,装一把星子糖。 柔和的女声突然毫无征兆的变成粗哑的男声。 荡到河边哟,鱼儿往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