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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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一开,裴继欢就进了京师长安。晋王乃是众所周知未来的东宫太子,一问晋王府的位置,有个路人立刻指了一条捷径给他。 不过他刚跳进了晋王府,忽然听到有人问他。 “你是谁?” 裴继欢吓了一跳,那声音苍劲之极,犹如古松老树盘结之根。 “我是晋王的兄弟。”裴继欢随口应道。那人就在他的背后,他未知那人是何心意,一时不敢移动脚步。 良久也不见有人再说第二句话。 清晨的曙光投在地上,他所处的位置,小路,花径,阳光,桃林,竟是十分幽雅。他当然不会从大门进来,不过随便找了个地方进来,居然是晋王府的后园。 他不见那人问话,于是缓缓地转过了身来。当他看见眼前的一幕,不禁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眼前四名老僧盘膝坐在桃林深处,水声隆隆,问话的那僧人,是正面第一位僧人。 “你到底是谁?” 四名老僧,都是一色灰色僧袍,头戴毗卢帽,干瘦如骷髅般,雪白的眉毛直垂颧骨,听了这一句话,裴继欢不禁一阵的心旌动,他竟无法分辨这四名老僧到底是谁在开口问话。 还不等裴继欢说话,一条黑黝黝的长索忽然从他身前飞起,骤然打到。 这名老僧后发先至的黑色长索忽然来袭,令裴继欢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黑色长索来路曼妙无方却又威力无匹,须臾之间,裴继欢从头至腰的要害所在,几乎都被黑色长索坚硬的索头罩住,大惊之下,他只得着地一滚,黑色长索从他鼻尖寸许如风刮过,去势快极却丝毫不带风声,他只觉脸上登时一阵刺痛,大骇之下,倏地飞身跳开。与此同时,两条同样的长索也先后飞到,索头带风,撞向他背心要害。裴继欢识得厉害,一个错步转身,左手一翻,五指如钩,抓向其中一条长索。哪知那黑色长索甫一入手,竟是滑腻异常,他一抓没能抓住,掌心猛然发力向外一推,将这条长索打得横飞出去,正碰上第三条飞来的长索,两索相撞,掉落尘埃,但第二条长索势如飞龙,离他胸口已不盈尺,他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猛然涌到,长剑已是铮然出手。 “啪!”裴继欢只觉眼前金花乱闪。他反击的一剑消除了部分长索上带着的无形内力,长索散开的索头却从他脸上一扫而过,“噗!”一口鲜血如箭般喷出,脸上火辣辣地一阵剧痛,裴继欢一阵头晕目眩。 “小辈,竟敢诓骗老衲!”中间那名老僧忽然大喝一声,恍如平地起了一个霹雳。三位老僧,三条黑色长索猛然卷起漫天风雷,狂攻席卷而来。 三条长索说到便到,长索抖处,化出一片黑黝黝的影子,五丈长的长索抖出了六个不同大小的索圈,裴继欢身形骤转,伸掌一推,点到即止,果然借着巧劲,把那老僧飞来的长索脱开,紫霞剑电光一闪,飞身递出,明晃晃的剑尖转眼刺到左边老僧额间。左边老僧长索轻抖,索头竟如毒蛇,攻向裴继欢左腰。裴继欢单臂一振,将长索弹得倒飞上天。与此同时,左边老僧单掌一翻,掌心发出一股无形大力,竟将裴继欢刺来的杀手一剑拍开。三僧三招十二式的长索攻势,须臾之间便告完成,三人稳若泰山,裴继欢则是飞身倒纵出四丈意外,胸口气血一阵翻腾。 三名老僧,发动攻势长短不一,远近不一,高下不一,相互配合得妙到毫巅,裴继欢身兼三大神功,竟被三名盘膝而坐的老僧逼得首尾难顾,不到二十招,已渐渐陷到三条长索布下的无形陷阱中去。此时还有一位僧人始终坐着,不发一声。裴继欢新练成三大神功合而为一的掌力厉害无比,剑法更见精锐,斗到二十五招上下,左肩被右边老僧长索索头拂了一记,衣服碎成片片蝴蝶,若非他躲闪得快,肩胛骨几乎被这一索打得粉碎。裴继欢勃然大怒,大喝一声,剑掌齐飞,飞身落地,左手一伸,登时将中间老僧的长索抓着左右一荡,啪地声响,左右两僧刚刚挥出的长索被这条索子一碰,三索竟自缠结一处,但见裴继欢右手紫霞剑疾如风雷,寒光电射,向中间那老僧心窝扎到。右边老僧一声闷哼,身形一晃,噗地一声闷响,肩头中剑,登时血如泉涌。 三条长索,两阵对圆,三僧伤了一个,其余两僧必得分出身来帮同伴应付,刚刚解脱出来、仍占上风的两僧长索稍微一慢,裴继欢的剑光已冲开了对方黑索的防御,反攻之势立刻发动,但闻空中嗤嗤作响,剑气如霜,寒光一缕,直刺进左边老僧长索布下的圈子中去。这一招长枪大马,剑锋所指,那老僧右边身体六道大xue,几乎都在紫霞剑笼罩之下,那老僧被迫将长索收回,对抗裴继欢的紫霞剑。裴继欢反手一剑,将左边老僧长索荡开,忽然凌空飞跃,双足交踏,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青光一闪,向那老僧头顶直刺下去。左边老僧迫得单掌拍地,身躯猛地后移,让过了裴继欢头顶的一剑,裴继欢反手抓着那老僧的长索用力一抖,坚韧无比的长索,竟被他的掌力抖得寸寸断绝,只听叭地一声脆响,未断的长索反打回去,正抽着他背心,左边老僧身体一倾,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中路老僧蓦地一声长啸,长索左右飞舞,登时将两名同伴都罩进索影之中。但他分神守御,劲力一松,裴继欢紫霞剑已是攻坚而入。紫霞剑无坚不摧,闪着青光的剑尖,向那老僧额头横铲过去,中间老僧迫得飞身跳起,弃索出掌。右面老僧右肩受伤,却非致命,中指倏地弹出一缕劲风,竟是少林派罕见的武功“难陀指”,裴继欢左手一圈,护住头脸,紫霞剑迎风一荡,又一条长索断成两段,无法再用,但那老僧已是连飞两个连环扫堂腿,裴继欢凌空倒纵飞出两丈,紫霞剑被对方掌力震得嗡嗡作响,连接退出了四步。但三条长索,两条已毁,三僧的浑圆的索阵,已然无效。裴继欢身在半空躲避最后一条长索的追袭,人在半空身形倏变,劲风呼呼,猛地向那僧扑下,只听砰地一声,裴继欢震得手腕酥麻,那老僧胸口鲜血狂喷,登时扑倒。 四僧师出同门,休戚与共,数十年来旦夕不离,情同骨rou,中间那老僧中掌倒地,其余两僧大惊失色,立刻四掌齐出,只听掌力激发,轰轰作响,裴继欢顿时只觉胸口犹如忽然压上了一座无形小山,连气也喘不过来,猛吸一口真气护着脏腑要害,身躯一摆一扭,居然从两僧掌力下脱困而出,飞身跳起,剑光如电,刺到左路老僧头顶!那老僧反手一拂,剑光散乱,砰砰砰三声闷响,两人闪电般连交了三掌,裴继欢腾腾腾连退三步,左路老僧脸色苍白,双足足背陷入泥土之中,右边老僧一交坐倒,口吐鲜血。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两僧集聚了全部功力的垂死一击,被裴继欢化解,两僧已是强弩之末,风中之烛油尽灯枯了! 裴继欢受伤也不轻,见后园还没人来,急忙跳过围墙,拔腿就走。 他出了晋王府,却迎面碰上了一队甲胄分明的巡城兵马司的士兵,他急忙藏在角落里,等这队士兵过去,这才擦了擦嘴角的血,尽力装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在街头闲逛。不一会儿忽然听街头大乱,刚刚过去的那队巡城兵马使衙门的士兵急匆匆地跑了回来,领头那人喝道:“关闭城门!该死的刺客,竟敢闹到晋王爷的府里去啦!” 裴继欢杂在人群中,听了不禁暗暗叫苦,正自彷徨无措,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骂道:“王小三你这该死的蠢奴才,老娘让你去拉一车白菜回来,你躲在这里做什么?”那女子声音极熟,眼光一瞥,竟是宇文琴正坐在一顶小轿里,瞪圆两眼,怒气冲冲地对他骂。裴继欢立刻心领神会,摸着后脑勺走过去道:“小人?????小人??????”宇文琴下了轿子,扭着他的耳朵大骂道:“昨天刚刚升了你的薪水,今天你就在这里躲懒?!看回去老娘不扒了你的皮!”那军官本来已查到裴继欢附近的人群,也对裴继欢起了疑心,见了宇文琴,连忙满脸堆笑道:“原来是公主府上的奴才?” 宇文琴怒气冲冲地道:“可不是嘛!咦,于将军,一大早的你们这是忙什么呀?”那于将军赔笑道:“不知道哪里来了刺客,刚刚在晋王府杀了四个人跑了,晋王殿下大发雷霆,吩咐全城搜查呢!宇文姑娘,在下就不妨碍你教训奴才了,告辞了!”带着士兵,急急忙忙传令去了。宇文琴叫裴继欢和另外一个仆人一道推着车子,一面使个“快走”的眼色。两人一轿,回到公主的外宅。 一进门,宇文琴连连拍着胸口,抱怨道:“我的公子爷,你跑到京师来杀人,胆子可真够大的呀!”公主在里面听了她大声说话,走了出来,问道:“老师,是谁来了?咦?大表哥?!”鹅蛋脸上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道:“大表哥怎么跑到我这里来啦?”宇文琴抱怨道:“你的大表哥刚在晋王府里杀了四个人跑出来的,巡城兵马司和京师缇骑正在满城捕人呢!”云裳公主吃了一惊道:“大表哥,怎么回事?惊动了京师大理寺缇骑衙门的人,那可大大不好办了!” 裴继欢把昨晚和皇上会面,遇上太监叶公公和四名恨崖杀手的事一说,云裳公主道:“还好。晋王可能还没见着大表哥,这事儿也不算难办。大表哥受伤了?”宇文琴也才注意到裴继欢身上的斑斑血迹,忙道:“要紧么?”裴继欢苦笑道:“那四个老僧好生厉害,我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才杀了其中的三个。”公主道:“四个和尚?四个老和尚是吗?”裴继欢点头应道:“是。”这下云裳公主也禁不住埋怨起他来了:“大表哥一胆子可真大。你可知他们是什么来历吗?”裴继欢摇头道:“不知道啊。不过他们显示出来的武功应当是少林寺的。”公主急道:“他们是少林寺的心禅四老,父皇特地问觉远上人要来,给晋王做老师兼保镖的!你和少林寺白白结了个梁子,以后若是少林寺追查下来,麻烦可不小啊!” 宇文琴忽然冷笑了一声道:“这又何难?裴兄弟只推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反正也没人见着裴兄弟出手杀人。再说,是这四个老僧太不识时务自找死,怪得了谁来?还是别多说了,我安排裴公子住下养伤,这就出去探探风声。”公主无可奈何,道:“别地方我也不放心。今晚我要进宫拜见父皇,陪父皇弹琴,老师快去快回。”宇文琴应了一声,出门去了。公主急忙拉着裴继欢进了内室,道:“此处是我辟谷之所,我的外宅平素也没人来,这里的仆人,都是天聋地哑,不用担心。大表哥就在我这里住下,想把伤养好了再说。” 裴继欢隐隐觉得自己真气无法收束,心中大大吃惊,只好应了。公主出去片刻,找了两套衣裳,道:“我外宅里原来用两名老侍卫,年老退休,回老家去了,留下几套衣裳,正好合用。”让裴继欢把脏了的衣裳脱下,先好好睡上一觉。裴继欢吃了伤药,调息打坐半个时辰,心口郁闷之感才渐渐消退,心中暗暗吃惊道:“这四个僧人好生厉害!” 云裳公主左手撑额,迷迷糊糊地听见裴继欢下床的声音,睁眼一看,裴继欢已把一身长袍披在了她身上:“夜寒,小心凉着。”公主微微一笑道:“大表哥可好了么?” 裴继欢点了点头:“还好,没伤到要害。大概只要休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云裳公主站起来给他倒了一碗茶,轻轻叹了口气道:“晋王乃长孙文德皇后所生,你是大伯伯唯一的骨血,想不到为了想争夺未来的大位,晋王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了……”裴继欢听了这两句,两抹浓眉挑了一挑,一张脸极见阴沉。眼下他只得把怒气紧紧压下心头。倒是公主却明显并无偏袒晋王的意思,一径说道:“听老师的说话,为了巩固他的位置,他做的那些事儿,也太??????”她轻轻地转过身来,一双明亮如镜的眸子睁得大大地望着裴继欢,道:“大表哥,你不会是真的要跟他争吧?” 裴继欢放下手里的茶碗,目光炯炯地道:“那倒也不是。我已经答应了皇帝,不会参与皇位的争夺;对皇帝的召唤和封赏的许诺,我也都推辞了。如果你和晋王私下交情不错,有机会你也劝劝他吧!以免真的激起公愤,江湖中的人要来对付他,到时候我可真是无能为力了。” 公主有些悲哀地摇摇头,冷笑道:“他才不要听我说这些无聊的话。我最近才发现,原来我也被他利用了一把!”裴继欢怔了一怔,紧接着便自呵呵地笑起来:“不会吧!我听说你是他所有的meimei里最疼爱的一个呢!”公主盯了他一眼,说:“正因为如此,我才最好利用……!” 原来云裳公主李玉颦乃是侧妃所生,在权力倾轧明争暗斗的宫廷中,她是没什么先天条件的。不过她聪明无比,三岁识字,五岁能诗,七岁能文,九岁能辩,极得唐太宗所喜爱,在宫外拥有外宅(虽然不大也不豪华)的公主,整个唐廷内宫也只有她有这个特权。晋王虽然优柔寡断,但为人jian猾,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妹子的好处,利用这个妹子,一步步接近皇上,最终,在废太子承乾和魏王李泰先后被废后,“常常”和云裳公主在一起的晋王李治,才第一时间进入了皇帝和辅政大臣们的眼中。若非如此,一个平庸的皇子,放在哪里也都是平庸的,他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得到晋升为东宫太子的机会。而一旦进位东宫,离君临天下也就为时不远。皇帝一旦殡天,他就是理所当然的九五之尊了。 裴继欢聆听之下,呆了好一阵子,才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听说三哥吴王恪原是皇上中意的东宫人选,想不到最后变成了他。” 吴王李恪文武双全,为人极有决断,本该是最好的太子人选,但晋王李治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暗中选了几个海量饮者,刻意结交吴王,终于把性情豪放的吴王拖得堕入毂中,性情豪爽且善饮的吴王不知不觉间,成了皇上眼里每日烂醉如泥无所事事的?????王子恪。 这两个人的所作所为都出乎裴继欢的意料之外,按理吴王李恪列位还在晋王之前,他应当展现的,是他富有建设性的理政手段和飞扬的文采以及出色的武功,而今他可以绽现的,竟是那么尴尬牵强的苦笑??????这个人与生俱来的感性,却似耐不住小人的背后一刀,原本属于吴王生命中美好部分,都变了质,结果是吴王令太宗失望透顶,选择东宫,最后听从了国舅长孙无忌的建议,初步确定了晋王李治未来储君的要害位置。 “我可全然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多的关节。”裴继欢道:“所以我现在坚定了决心,希望你也做最后的一次努力,劝他少行不义,他的一举一动,我随时都能打听得到,所谓‘离地三尺有神明’,他若是累累犯恶非要撞在我的手里,再见面只怕就不是今日杀掉他四个护卫那么简单了!” “不说这个了。对了,大表哥有什么打算吗?云裳公主轻声问道。 “唔?????暂时还没有。你这里若是不方便,我尽快走好了。”裴继欢说。 公主嗔了他一眼,道:“看你说的什么话。咱们是手足之情,二十多年好容易才得团聚,我还能赶走我的大表哥?”她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件事,应该比较适合大表哥去做。也就当帮我个忙吧!” 裴继欢道:“说来听听?公主但有驱使,在下无不应命。” 公主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禁不住噗哧一笑道:“好吧好吧!你就别逗我开心啦!你听说过‘元从禁军’吗?” 裴继欢微微一愕,点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高祖手里发展起来的铁卫。高祖殡天,‘元从禁军’也被皇上给彻底解散了。” 公主点头道:“没错。这些被解散的‘元从禁军’,有的衣食无着冻饿而死,有的被迫再次从军,战死沙场;总而言之,朝廷并没给与他们优厚的照抚,依然还苟存于世的‘元从禁军’怨言颇多,皇上迫于形势,不得已派了当朝宰相数人为代表,特地去安抚他们。” 裴继欢道:“然后呢?” 公主道:“皇上未曾经过仔细的调查,就派出了安抚的人手,他不知道,‘元从禁军’的最大问题不在于衣食无着,而是在于那些战死的禁军留下的孤儿寡母。”裴继欢心头一震道:“果然是个大问题。” 公主道:“‘元从禁军’盛极一时时有十五万之众,就算后来被迫解散,也有三万在册而分散到其他的军事部门去了。你想想,这些人的袍泽和孤儿寡母无人照料,有时候连饭也吃不饱,跟别提养大自己的孩子和家人了。这样的情况如果集中爆发,那是多可怕的事!” 裴继欢道:“所以你做了点事儿,对吧?” 公主笑了起来,嘴角露出一个可爱的梨涡儿:“大表哥英明。” 裴继欢笑道:“你做了什么呢?” 公主道:“我在老师的帮助下,从父皇手里要了一块地皮,办了一间义学,收留了一批元从禁军的后人,当然,他们都是衣食无着,流落街头乞讨为生的苦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