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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很累的话,学习的事情也不着急。”李成蹊低下头,替江奶奶掖了一下被角。 江寄余说:“没关系,对我来说,这是件能够放松的事情。” 学习是江寄余在完全不可控的生活里,为数不多可控的事情。每一道数学题都有标准答案,每一个公式都遵循着规则,每一个定律都条件完备,他是真心喜欢学习。 “那我明天给你把笔记和书都带来吧,你想先要哪一科?”李成蹊能做的事情不多,她想江寄余这样好哄的人,说不定可以把自己的暑假作业混在里面,让江寄余一起给写了。 “数学和物理。”江寄余跟李成蹊又坐了一会儿,就让李成蹊早点回家,李成蹊跟他约定了明天再见面。 次日是个大雨天,海上的风雨极大,连广告牌都吹落了几块,车载电台的新闻里都是不宜出行的消息。本来李医生今晚就不当值,白老师并不赞同李成蹊在这种天气出门跑去医院,她让李成蹊跟江寄余说一声,等放晴了再去。 李成蹊拎着一袋书和饭盒,站在玄关处说:“我今天打车去,没事儿,一会儿就回来。” 倘若跟李成蹊有约的人是余深深和宋斯怀,那不用旁人说,李成蹊也不会出门,他们已经习惯了做彼此的咕咕精。可是江寄余不一样,李成蹊在某种程度上很了解江寄余,她知道江寄余一定会等她。 即使李成蹊不去,江寄余也不会说什么,甚至一句埋怨都不会有,但是江寄余一定会等她。 在琴南夏季的暴雨里,李成蹊穿过小半个城市,来到市立医院门口。她隔着车窗,一眼就看到江寄余站在侧门外,雨水有一大半飞溅进屋檐里,江寄余可能站了很久,因为他白色运动鞋的鞋尖已经湿了。 “江寄余!”李成蹊的出租车一停,她就拉开车门,左手拎着饭盒,右手挎着一袋书,淋着雨朝江寄余小跑了过去。 没一会儿,一柄黑伞撑到了李成蹊头顶。 在她朝江寄余跑过去的时候,江寄余也在快步朝她走来。他为李成蹊撑起伞,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领着李成蹊向医院走去。 雨太大了,雨水像是不断的线从伞檐处落下来,李成蹊在伞下,抬起头,眉眼弯弯地笑着对江寄余说:“我来晚啦,雨太大了,有点堵车,不过我mama今天做的炸排骨很好吃,待会我想再吃一块,行不行?” 滂沱的雨声在江寄余耳边显得有些吵闹,幸好李成蹊的声音在雨声里仍然清越,只是李成蹊说话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耳鸣,雨天里的这一切都显出不真实的虚幻感。 “行。”江寄余说。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给一个女孩子撑伞,他必须要让伞倾斜的角度足够多,才能确保这从海上来的疾风骤雨不落到女孩的身上。 两人进到病房里,阴雨天也不会影响李成蹊的好心情,反倒让她显得更加明媚,明明看着饭盒里的炸排骨,她的眼睛都在发光,但仍然要让江寄余吃第一块:“这是给你带的饭,你先吃。” 江寄余于是吃了一口米饭,然后把餐盒往李成蹊那里推了一下:“好了,你可以吃了。” “诶?不行——”李成蹊一边眼巴巴地盯着,一边嘴上说着拒绝的话。 “行。”江寄余低头笑了一下,“你吃了,我再吃。” 李成蹊舔了一下嘴唇,然后伸出手:“那我不客气了!” 见李成蹊要用手拿,江寄余忙把筷子递过去。李成蹊在这种时候很好说话,接过筷子夹起一块排骨丢到嘴里,嘴巴里面塞满东西了,但仍然要含糊不清地说话:“太好吃了……还是热的,江寄余,你快吃!” 她把筷子递回给江寄余,江寄余接过,也夹了一块炸排骨:“是的,很好吃。” 吃完饭后,江寄余给李成蹊讲了所有她做错的题,李成蹊边听边点头,中途江奶奶醒了一次,看到江寄余身边多了个李成蹊,特别开心地笑了。她的口鼻插了气管,无法说话,只是拉着李成蹊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李成蹊是个泪点不高的小姑娘,眼泪差一点点就要落下来了。 对于李成蹊而言,死亡是一件离她很远的事情,她知道人都会死的,但对这种残酷的“失去”和 “离别”并没有一个具象化的感知,直到看到江奶奶和江寄余,她才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而每一个人都会死,生命的终点是死亡,李成蹊根本不敢把父母或者身边的朋友代入这个场景,连老黄的死亡她都无法接受。 察觉出李成蹊的情绪不高,在江奶奶再次昏睡过去后,江寄余没有继续给李成蹊讲题目,而是让她早点回家。 “剩下的明天再讲吧。”江寄余低下头,看着李成蹊,他想了想,说,“不要因为我奶奶的事情不开心。有些事情,我们只能面对。” “怎么还要你安慰我啊。”李成蹊一抬头就看见江寄余黑而亮的眼睛,她抽了一下鼻子,“最难过的人明明是你。” 江寄余看了一眼李成蹊,然后别开目光。他摸着胸口,这个位置一直有一种闷痛感,好像心脏不再是供血的器官,而是被白蚁蛀空了的封土堆,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他能感受到,但无法做出反应,只有那堆松散的土在向下垮散。 直到李成蹊出现,她好像从另一个世界带着光照了进来,流失的土忽然有了承接的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