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267节
羊夫人站在门前,脊背挺直,目光凛然。 本来吵嚷不休的羊氏族人如被打下休止符,全体僵在当场。有数人来不及收回表情,五官变得扭曲,在人群中极为醒目,显出几分滑稽。 族老敢同羊琦叫嚣,却不敢触怒羊夫人。 正是看清这一点,羊夫人掀起冷笑,目光扫视众人,轻蔑显而易见。 众人心中不忿,却无一人敢出声,更不敢开口质问。推搡羊琦时的强势一扫而空,怂得令人发指。 震慑住众人,羊夫人同族老见礼,道:“大兄精神尚可,叔父请移步,余者不可吵嚷。” 三名族老走入室内,其余族人情绪焦灼,却不敢公然违背羊夫人,只能苦苦守在原地,猜测室内情形,心头火烧火燎,不停来回踱步。 “琦,你进去。”羊夫人道。 “诺。”羊琦没有多言,紧随族老进入室内。 “莺,鸣,到我身边来。”羊夫人吩咐道。 原莺和公子鸣齐声应诺,站到羊夫人身侧。 母子三人守在门前,羊夫人更如定海神针,羊氏族人心生怯意,先前鼓起的勇气似皮球戳破,无人胆敢叫嚷造次,全都老老实实候在原地,等待族老现身。 时间没过多久,三名族老走出房门。 “散了,全都回去!”一名族老开口,面色阴沉似水。扫一眼紧随而至的羊琦和门前的母子三人,到底心存顾忌,没有当场发作。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族老何意。 来时明明商定,要求族长当场表态,分割部分军权,换取各家扶持羊琦。 观族老的表现,是事情没谈成? 众人的疑惑表现在脸上,族老怒火中烧却不能直接开口。事情牵涉到国君,不小心就会大祸临头。 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羊皓会向国君靠拢,主动交出官爵军权。 有国君庇护,谁敢动羊琦? 别说不能动手,连暗中谋划都要小心再小心,以免引火烧身,落得全家流放的下场。 郅玄轻易不举刀,刀出鞘定要见血。 年轻的国君有雷霆手段,更喜欢物尽其用,杀鸡儆猴。原义就是前车之鉴。还有更久前的密氏,如今坟头的草比人高。 羊氏族老不想落到如此境地,只能咽下不甘,按捺满心情绪,尽快将族人打发掉,再想应对之策。 族人陆续离开,羊夫人也没有久留。 羊琦送到府门前,目送马车走远才转身返回,命家仆关门。 砰地一声,厚重的木门合拢,隔绝内外两个世界。 喧闹半日的府邸重归寂静,府前车马清空,徒留一片空旷寂寥。 羊皓殁于当夜。隔日府前高挂白幡,报丧的仆人奔向各家。 遵循礼仪,羊皓要在家中停灵七日。 羊琦守在停灵处,礼送祭奠来人。 宽大的衣袍遮挡下,青年形销骨立,精神却无半分颓靡,宛如出鞘的利剑,寒光大盛,削铁如泥。 七日之后,羊皓入陵。 郅玄亲往送葬,粟虎等人也在葬礼上出现。 葬礼结束,羊琦重归朝堂,被郅玄提拔为上大夫。空出的卿位暂时空置,围绕这个位置注定会有一场争夺。 关于军权的处置,郅玄的做法出人预料。 他没有直接收回,反而将军权重新交给羊琦,命他同栾会共掌下军。只是同羊皓时期不同,栾会为主,羊琦为辅。 有数名氏族青年随羊琦入职。 他们和羊琦在草原共事,彼此之间十分熟悉。他们的加入为下军注入新血,甲士卒伍采用新军的训练方法,精神风貌焕然一新。 忙完朝堂之事,郅玄又下一道旨意,由侍人送往公子鸣府上。 “女公子莺就封。” 依照羊皓所请,郅玄下令原莺就封,封地靠近漠北新建的据点。 此处地广人稀,实打实的蛮荒之地,开拓的氏族分支都没有。原莺被封在该地,同流放无异。区别仅在于她能携带一批物资,还有护卫和奴隶随行。 “女公子,接旨吧。”侍人面无表情,双手递出旨意。 原莺如五雷轰顶,耳畔嗡嗡作响,眼前一黑,直接瘫软在地。 第二百六十八章 侍人离开后,原莺呆滞片刻,猛然间回神,抓起国君旨意冲出房门,就要去寻羊夫人。 她不想离开西都城,不想被发配去漠北。 为今之计,只有母亲能够帮她! 原莺急匆匆穿过廊下,没留意对面行来的婢女,直接撞了上去。后者闪躲不及,当场摔倒。手中捧着的托盘翻落,药碗倒扣,散发着热气的汤药泼洒遍地。 “女公子恕罪!” 婢女大惊失色,立即俯跪请罪。 原莺心中焦急,顾不得飞溅裙角的药汁,一脚踢开婢女,厉声道:“滚开!” 这一幕恰好落入公子鸣眼中。 大病初愈的孩童站在长廊拐角,目送原莺离开,看向从地上爬起来的婢女,神情发生变化,充满不解困惑,全无自身年龄该有的稚嫩。 见到羊夫人,原莺顾不得行礼,双眼通红膝行扑向前,哭得梨花带雨。一心盼望能得母亲怜惜,面见国君为她求情。 “母亲,我不想行北!” “母亲,帮帮我!” 原莺哭得万分可怜,对比探望羊皓当日,称得上无比真心。 羊夫人的表现十分奇怪,任由原莺伏在自己膝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始终一言不发,目光低垂,表情冷漠,和往日大相径庭。 哭了许久,迟迟听不到羊夫人的声音,原莺终于发觉不对。 “母亲?” “不哭了?” 羊夫人推开她,顺势挥退婢女。在房门合拢后,指了指案上的竹简,问道:“眼熟否?” 原莺转过头,满脸不解。 真不知晓也好,装模作样也罢,羊夫人无意纵容,亲自取过竹简,当着原莺的面展开诵读。 仅仅两行字,原莺脸色煞白,委顿在地抖如筛糠。 “母亲,我不是……”她想为自己辩解,话到嘴边,硬是被羊夫人的目光逼了回去。 “不是什么?”羊夫人缓慢倾身,捏住原莺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目光无法闪避,“不是冷漠无情,盼着亲弟病死?” 原莺双眼瞪大,耳畔嗡鸣,凉意沿着脊背攀爬,迅速蹿至四肢百骸。 “我怎会生下你这样的畜生!” 羊夫人怒叱一句,目光犹如寒冰。 “你有野心想掌权,可以。君上封你在北,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坐享其成行卑劣之举,非我之女,不配原氏之名!” “母亲,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原莺无从辩解,更不能胡搅蛮缠,只能扯住羊夫人的衣袖痛哭流涕,悔恨自己的过错。希望羊夫人能够心软,看在母女的份上不让她真去北方。 漠北之地何其荒凉,野兽遍地,罕见人烟。 她这一去同流放何异? 没有开辟封地建造城池的本事,别说掌一方大权,日子久了恐性命难保。无需等人背后下手,寒冷和疾病也会要了她的命。 想到就封后要面临的困难和险境,原莺不寒而栗。惶恐不安笼罩之下,哭得不能自已。 她真真切切害怕了,可母亲铁石心肠,就是不愿松口。 想到旨意限定的时间,原莺嚎啕大哭,声泪俱下,悲伤中涌出绝望,更是后悔不已。 声音传出门外,落到公子鸣耳朵。 他站在廊下,不使婢女通报,将原莺和母亲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他突生一股冲动,想要推开门冲进去,当面质问原莺:是否盼着他死,是否没有一星半点姐弟之情?! 室内的哭声持续许久,原莺使尽浑身解数,到底没能让羊夫人改变心意。 眼见事情不成,她失望地站起身,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离开,脚步虚浮,开门时险些绊倒。 见到门外站定的人影,原莺顾不得小腿疼痛,扶住门框,脸色骤然一变。 公子鸣仰头看着她,瞳孔清晰映出她的面容。目光尖锐,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 “鸣……”原莺欲言又止,到头来发现无话可说。 公子鸣收回目光,掩去心中失望,草草同原莺互礼,侧身让到一旁。 原莺咬住嘴唇,能清楚感受到公子鸣身上的变化。她想挽回,奈何心思已经被揭穿,饶是舌灿莲花也无济于事。 最终,公子鸣越过她走进室内,房门当着她的面合拢。 原莺伫立片刻,不得不转身离开。 她马上将要就封,既然无法改变,就需要费心安排。物资、护卫、奴隶,最重要的,带去扶持她的家臣。 遭受打击,众叛亲离,原莺反倒突然间成长,大脑清明,从未有过的冷静。 可她宁愿不要。 一阵冷风卷过廊下,鼓起原莺的袖摆,拂动耳畔碎发。 这一刻,天地间仿佛仅剩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