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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局食摊,郎君靠捡(美食) 第60节

    这团子在松花粉里滚了一圈,毛茸茸、圆乎乎的嫩黄, 如同许多小鸡崽儿暖暖拱在一处, 怪不得又被叫为“松花小鸡”。(1)

    多么可爱啊!

    咬一口,尚由一丝余温的芝麻馅缓缓流上舌尖,糯米软糯适口,最后是那一抹恰到好处的微苦松香。

    还这么好吃!

    “怎么就没人买呢?哎!”关鹤谣很是失落,特意为了此道点心拼命护着的厨子自尊, “咔擦”碎了小小一角。

    本来,是新出两样糖果她不确定销量将会如何,对于两道松花甜点却很有信心。

    就如她的青团大受欢迎一样, 想着因为那一份“不时不食,逢时赶紧食!使劲食!”的仪式感, 这些应时节的吃食总是有买家的。

    谁知道,现下米花糖和琥珀桃仁早都售罄了,油焦面更是发挥稳定。这最精心制作的松花团却无人问津,她也不敢轻易再做松花糕了, 拉着两位员工开始复盘,意图迅速定位bug, 对其进行精准排除。

    不用看毕二和掬月吃得眼仁都带笑的样子, 关鹤谣也自信味道是没问题的。

    卖相亦佳, 七文一枚的价格不算高,她的青团还要六文呢,这多的一文钱落在精贵的松花粉上。

    三人讨论一番,关鹤谣终于得出结论:坏就坏在——这松花粉太精贵了!

    换言之,太不接地气了!

    以花入馔, 是出身高贵如三娘子那样的姑娘才能津津乐道之事。

    其实现在想来,关鹤谣说起做松花甜点时,身边这些人,如盛娘子、吕大娘子夫妇都很讶异,似闻所未闻。好几位顾客也是问了那松花团是什么做的,而后就有些茫然地走了。

    一文钱一片的糖果随便买来也没有心理压力,可七文钱一枚的、没见过的团子自然少有人买。

    她被白捡了好食材的喜悦冲昏了头,脱离了人民群众高高在上,她不失败谁失败?

    更别提还没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在现世时,她知谷雨至立夏,南方一些地区喜以松花入馔。比如这松花团源自苏州,松花糕则是云南名点。便直接将这两道点心搬了过来……忽略身边实践经验,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时松花团并没有像青团那样流行开来。

    伟大的辩.证法告诉我们:要一切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啊!

    关鹤谣深刻反省,差点涕泗齐下。

    她似自言自语,又似和掬月、毕二说明自己的想法,絮絮叨叨一大顿 “反对片面性”“孤立的静止的”。掬月平日常听关鹤谣一些新奇的话语,明白了七七八八,另一位员工却是毕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关鹤谣又给他讲了讲,毕二终于理解,哦,东家娘子的意思是大伙儿没吃过松花,可能念过书的、有钱的人家才吃得惯。

    “那东家就去这样人多的地方卖呗!”

    “咱们也不能搬走啊。”

    “不是这样意思。我嘴笨,不会说。”毕二憨笑,“但东家娘子做的这团子顶好吃,我在那些个正店、酒楼都没见过,小娘子要不去那里卖吧?”

    关鹤谣惊异地看他一眼,“怎么能去人家地盘卖?”

    自带外食、酒水——对餐饮店来说,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啊?!

    这可是一个食客能犯下的最大罪行啊!毕二还让她去助长这犯罪,店家怎么可能放她进去,不打出来就不错啦!

    “怎么不能?这金陵城中的大酒店,哪一个没有人挎着篮子买小吃食?”毕二看起来倒是比她还惊异。

    这回关鹤谣是真的震惊了。

    她毕竟从未去过酒楼,而毕二走街串巷,做过许多杂活。他说自己曾在不少酒楼做过“闲汉”,便是在酒楼门口堵着,遇见顾客则上去殷勤侍候,帮人家倒茶、取物什么的,以期最后得几个赏钱。

    他们其实并不是酒楼的员工,而是没有正经营生之人,自发做这小兼职,也许正是因此才得名。酒楼也不拦着,这还帮他们省下了雇人的成本呢。

    “就拿我之前待的喜盈楼来说,每日都有七八个卖酱菜、果脯的过来。掌柜的不但不拦,还欢迎的很哩!像那样拦着的,反而招人笑话。堂堂酒楼,还怕被几个小篮子抢了生意不成?”

    他话说到这里,关鹤谣终于想明白了。

    小贩所卖之物不可能和酒楼的大菜冲突,反而是一个良好的补充,又显得这酒楼热闹有人气。

    关鹤谣听得心服口服,真是有钱大家赚。

    看看古人这气度!这胸襟!

    格局,打开!

    她赶忙向毕二请教怎么去酒楼里卖货,觉得哪家适合她去。

    “哪有那些规矩啥的?东家看见酒楼就进去,看见客人就把糕饼送给他们吃,先不要钱,只说吃好了再给钱就行。这叫‘撒暂’,现在大伙儿大都这么卖,能把货全出了。”

    “啊?”掬月瞪圆了眼,“那…那他们吃了都不给钱怎么办呀,我们不是赔了?”

    “那哪能呢?”毕二笑,“大酒店吃饭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只要吃了咱的东西,不管喜不喜欢,多少都会给些。要真是喜欢,还多给赏钱呢!我认识一个卖腌菜的,那天遇到位大官人说他做的辣脚子够味,就值四文的一碟子菜,足足给了他四十文!”

    关鹤谣使劲点头,很同意毕二的看法。

    古人讲道义,今人没法比。

    就在捡到萧屹前几天,她路过一家脚店时忽想沽些酒来炒菜。因她没带酒器,店家居然直接以银壶相借,说之后还来便是。关鹤谣当时一身破旧衣服,惊愕地捧着那闪闪银壶,几乎小人之心地怀疑这是在碰瓷她。直到后来和吕大娘子说了,才知这是酒家的基本cao作,以显示对顾客的重视和信任,而顾客也总会完璧归赵。

    要是哪家店真丢了银壶,那都算是一桩逸闻奇事,够文人们洋洋洒洒写出八十首酸诗、三十篇讽赋的。

    简单来说,食客和店家都讲究,谁也不占谁便宜。

    豁然开朗,关鹤谣连连像毕二致谢,弄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亏得她自诩聪明,手艺也不错,还不是翻了船?如此困境,却被毕二这字都不识的糙汉子三两句话解决了,直接拓展了全新思路。

    果然实践出真知!

    关鹤谣暗自点头,再一次坚定了心中的信念。

    明日起,她这百折不饶的马克.思主义战士要去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了!

    有了崭新的革.命目标,她是心也不疼了,人也不丧了,照常做完收尾工作便准备回家去,却忽被毕二叫住。

    只见他似有些踌躇,从刚结给他的工钱里摸出三枚递过来,摸摸头,“东家娘子米花糖做得真好吃,我想买给家里人尝尝。”

    关鹤谣失笑,给他包了四块,只取了两枚铜板,“你是自家伙计,走内部价,只付一半就好啦。”

    这么一句承诺,直到他买得起一百文钱的月饼礼盒,直到他买得起一两银子的年货篮子,都没有变过。

    “哎哎!”此时此刻这一个——只拿的出两三文给家人买零嘴的毕二脸上笑开了米花,连声应着。他接过来本想揣到怀里,又兀自嘟囔着“可别碰碎了”,拿着轻飘飘的小纸包像拿着炸药包一样无所适从,不知往哪里放。

    还是掬月看不下去了,让他放到架车儿格子后面,“毕二哥你放心吧,我帮你想着。”

    第二日,米花糖和琥珀核桃卖得更好了。

    其中有不少是回头客,都说家人吃得开怀。回头客又吸引新客,关鹤谣便多做了一板米花糖。虽然前期准备阴米费些功夫,可这米花糖真正做起来却很快,米粒轻轻松松膨胀数倍,简直充数神器。只是家里没有了那位专业剥核桃的选手,琥珀核桃产量提不上去,不多时就卖光了。

    糖果卖得飞快,掬月居然很快就无事可做,一时怅然。她也是个闲不住的,跑去屋里帮毕二和老两口,关鹤谣则在架车儿的灶上开始做松花糕。

    她在米粮行定了十来斤红豆,请他们直接磨成红豆粉。红豆粉加水和糖下锅,翻炒成了豆沙胚。

    与洗去豆皮的澄沙不同,做松花糕就得用全豆这般做,成品才黏厚味浓,既方便成形,又和松花对味。关鹤谣将豆沙胚铲进模子,用力压实、抹平。

    说是模子,其实就是方方正正的竹木盒子,大概一寸深,一尺长宽,关鹤谣在前街木匠那里打了两个。

    这位木匠做活认真,如此低价的订单也很用心,模子平整规矩。

    关鹤谣摸着这一点毛刺也无的光滑物件,心中甚满意。

    以后拓展业务,一定要去他那里打许多漂亮可爱的糕饼模子!

    松花粉加少量水和蜜调开,倒到豆沙上,不一会儿就神奇地凝固起来,这道松花糕也就做好了。

    关鹤谣回家午休后就又早早出门,拎着这两盒松花糕径直朝北边的八仙楼走去。

    第58章 三类食铺、八仙楼   进了门,干就完事了……

    八仙楼——据毕二所说, 是一家颇有名气的北食酒楼,一些北方硬菜和面食做得极好,只是在甜食上总缺了点儿意思, 他听不少食客叹惋过。

    甚至还有过一位节奏大师, 当场摔箸引战,表示北食就是不精细,根本没有他们南食那般精细像样的点心。

    关鹤谣爆笑,是他是他,就是他!这简直是周作人大宋分人啊!

    就像先生在随笔里大声求助北京的朋友们, “能够告诉我两三家做得上好点心的饽饽铺么?”,又委屈地吐槽“我在北京彷惶了十年,终未曾吃到好点心。”为了一口好点心, 卑微又暴躁,实在有趣。

    三十多年后, 周先生终于想开了——“北方的点心是常食的性质,南方的则是闲食”,粗细自然有所不同。(1)

    在关鹤谣看来这可算是一语中的,十分有道理。

    但显然, 毕二故事中的这位食客并没有先生走南闯北的阅历,也没那个思想觉悟和总结能力, 仍是抱怨不停。

    一桌北方客人气不过, 当场和他掐起来。

    华夏人民对待美食的态度太严谨了, 太郑重了,太真情实感了。

    这南北之争自然古已有之,否则陆游也不用写那一首“南烹北馔妄相高,常笑纷纷儿女曹。未必鲈鱼芼菰菜,便胜羊酪荐樱桃。”来劝大家不要再撕了。(2)

    可惜陆大人当时不在场, 于是双方人马劈里啪啦打将起来。一时间杯碟乱飞,好不热闹。

    毕二说,他当时侍候的那桌客人来自四川,好心上去劝架。谁知川地口音一出,惨被祸水东引,倒霉地同时遭受了来自双方的攻击,这个说金陵城还属川菜店最难吃,那个问闲着没事儿吃那么辣干什么?

    这就又变成三方混战。

    毕二口舌并不伶俐,不能说讲得绘声绘色,只能说讲得干干巴巴,关鹤谣却仍笑到打嗝。

    这么抓马的一幕,不正是时下南食、北食、川饭三类食铺鼎立的缩影?

    她身为厨师,从无将菜系分出个高低贵贱之心,只是看人打架永远是有意思的,人类的本质就是爱看热闹。

    不知今日能不能吃上瓜,这样想着,关鹤谣仰头赞赏这气派酒楼。

    足足三层高的建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门口架着高高的彩楼,又设红绿杈子,淡青帘幙。瞧那从二楼直连彩楼的一排排贴金红纱灯笼,便知夜间这里必然更是灯烛晃耀,锦绣辉煌。

    关鹤谣迈步走入,马上有一个伙计迎上前来。只是他一看关鹤谣左手挎篮,右手拎包,立时收了笑脸,丢下一句“安静撒卖便是,勿要惊扰到客人”就扭头走了。

    他可能觉得自己帅气地给了小贩一个下马威,却未见这位小贩此刻双眼锃光瓦亮,心中狂喜:真的不赶我耶!

    关鹤谣环视一楼厅堂。

    二三十套方桌条椅皆整洁明亮,偶有画屏花木掩映,起到分隔空间的功能,但整体还是一个通透的大平层。

    一位着艳妆的歌伎正在弹唱,吴侬软语悠悠入耳,靠墙则置几个小炉,有焌糟娘子正为客人温酒、烧茶汤。

    此时已稍过昼食饭点,仍有近一半上座率,客人们杯盏将尽,也正适合用些甜食。

    关鹤谣站着观察了一会儿,见一桌年轻郎君点的菜荤鲜俱全,想来钱袋很是宽裕,便抬脚朝他们走去。

    倒不是她不懂礼数,不先去拜拜山头。只是她见了那小伙计的态度,方知确如毕二所说,人家大酒楼的人都忙得飞起,哪有功夫搭理她。

    进了门,干就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