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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世文见祖父浑身是血,下意识叫道:“祖父!孙儿送你回城——” 谭松没有回头,只朗声笑道:“可惜矣,我没打算回去。” 谭世文意识到了什么,飞身就要去拦他。 晚了。 谭松已经自刎。 血淋漓洒下,剑直插入地,他双手握于剑柄,仿佛把自己也铸成了一柄剑。 谭世文失声恸哭。 —— 大胜,班师回朝。 主帅谭松战死疆场,皇帝念其多年功绩,只处置谭远行一房,其子谭谨之、谭粟明秋后处斩,其妻女充入教坊。 谭家其余人等及一应姻亲削爵罢官,放出京去。 未被牵连性命,已是大幸。 因为皇商程家同叛逆过往甚密,有财物上的往来,就已经被抄家灭族了。 夤夜,星子闪烁,李文演欲命人扶灵回京。 周妙宛拦住了他。 月下她身影萧然,满头乌发只简单挽起,肩下别着一小块粗糙麻布。 她说:“求陛下恩典,让臣妾的表兄葬他于北疆。” 她知道,外公一定想永远留在那里。 而不是留在权势熏天的京城。 李文演没有拒绝她,“朕允了。” 周妙宛恭敬异常,向他行了大礼。 是夜,谭世文和谭世白一起来和周妙宛道别。 她和谭世白这个表兄更熟络,毕竟他们曾一起在外游历,谭世文也是知道的,所以略略说了几句话,便留自己的哥哥和她单独说话。 经历许多,潇洒俊逸的谭世白如今也明显的沉闷了许多,他眉间满是痛苦之色。 “妙宛,你知道吗?我真的悔得要肚烂肠穿。” 周妙宛一怔:“表哥,此话何意?” 谭世白的目光飘忽,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我从未疑心过父亲的死,但是我知道,二叔……谭远行他有野心。我只当他是一心保家卫国,我也无意同自家人去争什么。” “所以我甘愿做一浪荡子。可那时我为什么没有多想一下呢?我明明见到过他同那皇商程文过往甚密,为何我就……” 谭世白极为痛心。 若他多上点心,若他……或许…… 有的伤痕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安慰得了的,周妙宛轻叹:“怪罪自己有何用呢?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下去的。” 闻言,谭世白好好注视着这个如今已是皇后的表妹。 他紧盯着她的眼睛:“妙宛,你如今过得不开心,是也不是?告诉我,我想办法……” 周妙宛没说话,只伸出食指在唇边一比,示意他噤声。 有的话没有必要说了。 表哥没办法带她走的,何必徒增困扰。 谭世白脸上的颓然之色更深,他胡子拉碴的,瞧着颇为落魄。 旁边的宫人出声道:“皇后娘娘,已经很晚了,莫要耽误谭老将军发灵的时辰。” 周妙宛眼睫轻合,清泪自她眼角滑下。 她像是对别人说,也像是对自己说:“好好活着,不要自责。” 谭世白步子一滞,随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头。 送别表兄和外公的灵柩后,周妙宛迈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寝殿。 不出意外,这就是她在腾阳郡待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李文演正在殿内等她回来,见她回来,他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她。 他其实应该感到窃喜的,不是吗? 眼下一切都如他所愿,不论是她还是大局,都没有任何事情超脱他的掌控。 将她带来这里,让她亲眼看见所依仗的东西覆灭,直到身边只剩他一人,不正是他所期待的吗? 可为何如愿以偿地看见了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心中却并无欣喜,只余不安? 两人相顾无言,寂寞的月横亘在他们中间。 关了灯,躺在一张床上时,周妙宛忽然说:“多谢您。”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听的李文演绷紧了神经,他问:“为何事谢朕?” 黑暗中,人的五感愈发清晰,周妙宛凝望着漆黑一团的帷帐,说道:“谢谢陛下成全,让臣妾外公得以长眠北疆。” 她的一字一句格外认真:“陛下这回,想让臣妾用什么回报您?” 被子里,李文演蓦地捏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有如冷玉,冰凉的指尖在被窝里也捂不热,他便用自己的掌心去暖。 他说:“不必,只要你一直在朕身边。” 周妙宛低眉,任由他揉搓自己的手指,本该暧昧的摩挲却没激起半点涟漪。 他忽然对她说:“朕的生母,还活着。”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文演是高兴的,可随后而来的竟是无边的空虚。 他竟无知心人可说。 他反复告诉自己,皇帝合该是孤家寡人,却又没忍住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同她说及此事,并且期待着她给自己反应。 周妙宛也发觉这点了。 如果说从前他对她不过单纯的占有欲,只是受不了爱过他的人转头丢下他。 那么现在,他已经开始对她心存希冀,指望用自己的一点喜欢来换取她的爱意了。 琢磨出这点,周妙宛忽然发觉了无情的乐趣。 当她心底不再有情,她当然可以冷眼旁观他的表演,甚至还能在心里条分缕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