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杨骏,我必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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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字出口,身上一轻,郭猗已被扯了开去,扔在一旁,他一骨碌爬起来,又要往何天身上扑,却被当胸一脚,踹出丈许,再次摔翻在地。 施刑的兵士将长枪高高的举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太傅!” 太后! 长枪停在了半空。 口鼻周围沾满鲜血,何天眼前已变得模糊,阶上,那朵白色的水莲花…… 太后一字一顿,“太子脸面紧要!” 杨骏“哼”了一声,并不答话,过了片刻,终于微微躬身,“臣失礼……臣告退。” 说罢,退后两步,转过身,扬长而去。 卫士们立即跟上,甲札铿锵,靴声橐橐,片刻之间,走的一个不剩了。 何天一口气泄下来,眼前立即变暗,昏过去之前听到的一句话,似乎是阶上那朵水莲花说的,“传个太医过来!……” * 不晓得过了多久,何天醒过来了。 依旧是趴着,但身下,似乎……是张床榻? 周围昏暗,一灯如豆。 背部、臀部的伤口,火辣辣之中,隐有一片清凉——应该是上了金疮药什么的。 他轻轻呻吟了一声。 一个惊喜的声音,“你醒啦?” 郭猗。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何天张了张嘴,只觉口干欲裂,“我渴……” 他既不能翻身,更不能坐起,郭猗用一个长柄的浅底木勺,舀了水,送到他的嘴边,他勉力抬起脖子,低着头,像一只小猫似的,贪婪的喝了一勺,再一勺。 喝过第三勺水,何天满足的、长长的透了口气,又趴了下去。 “这是……哪儿?” “还在弘训宫,这是间堆废旧家什的库房,其间也有床榻,我求了陶令,你在这儿歇着,没不相干的人打搅,总比搁在他们直房好些!” 沉默片刻,何天轻声说道,“阿猗,谢谢你。” “谢什么?陶令和我师傅是好朋友,些些小忙,一定帮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拼却性命救我……之前,你说,你我是‘刎颈之交’,我还想着……姑妄听之吧。我……很惭愧。” “哈!”郭猗笑道,“以前的事情,你是真不记得了?其实,你也救过我的命!你这个……大约是‘离魂症’吧?” “应该是吧……自己的事情几乎都不记得了,别人的事情倒还记得些……”透口气,“你替我挨了一杖……有没有受伤?” “没有!那一杖,虽然收势不及,到底已经收力了!” “那就好,不然,我心里难安……现在什么时辰了?” “现在?亥初两刻的样子吧!” 晚上九点半,我昏迷了好几个小时。 “宫门已经下钥了吧?你怎么回东宫呀?” “早回过了——我是回去又回来。我同师傅还有陶令都打过招呼了,今天晚上,我就不回东宫了——反正明天也得有人接你回东宫,我就拢在一块办了。” “谢谢你,阿猗,我晓得的,你留下来是为了……照料我。” “嗐!你这个人——” 抹抹眼睛,笑道,“说了这样一大篇,也不问问自己的伤势如何?” “似乎……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太医怎么说?” “你命硬!太医说,头两杖也罢了——再说都打在屁股上,但这第三杖凶险!那是冲着要你的命来的!难得你居然抗住了!骨头没断,似乎也没伤着脏腑!” 顿一顿,“你那口血,吐的恰到好处!太医说,如果没吐那口血,极可能就要受内伤了!” 我要谢谢这位同名同姓——他身体强健,胸前后背都有肌rou;也得谢谢自己反应灵敏,“杖”下之时,已经绷紧了后背的肌rou。 “所以,”郭猗极欣慰的,“都是皮rou伤!将养个把月,应该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鬼门关前走一遭,回来了。 “对了,”郭猗拿过一个包裹,不甚大,但颇为坠手的样子,内有金属摩擦撞击之声,“这是太后赏你的,五千钱——” 顿一顿,“陶令亲自送过来的,那个意思,无非叫你回到东宫之后,做闷嘴葫芦,别说太傅坏话啥的。” 何天轻声一笑。 郭猗扁扁嘴,“今天这件事情,到了明天,你看吧,只一天,整个宫城、整个东宫,必定都传遍了!就传到坊间也说不定的!光咱们不出声,管个屁用啊?” 咬着牙,“太傅也不晓得撞了啥邪?怎么会发作你呢?全然没有道理嘛!” “且不去说这个了——说说咱们自己吧?咱俩是哪里人?怎么来的京城?我都想不起来了。” “咱俩?咱俩是平阳郡襄陵县人,都是孤儿,在范先生的善堂里长大的。” 孤儿? 何天心中莫名一松。 “范先生?” “是,范重久先生。” 这个名字…… “重久——范先生的字吗?” “不是,就是名——双字名。范先生的字是什么,还真不知道。”顿一顿,“你和我的名字,都是范先生起的。” 王莽以降,直至西晋,都是单字名,双字名是很特立独行的。 “咱们……读过书吗?” “读过些……范先生大才!不过,咱们读的书,大部分不是范先生教的,而是云娘子教的。” 顿一顿,“范先生云游天下,一年见不上一次面,善堂其实是云娘子在经管。” 云游天下?以此时代的交通、地理、治安,“云游天下”的难度,十倍于后世的“环游世界”,这位范重久,似乎不是凡品啊! “云娘子?” “云娘子生的可俊!而且——”郭猗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她对你,一直是青眼有加呢!也不晓得……哈哈哈!” 呃…… “咱俩……今年……几多岁啊?” “十九!都是十九!” 好嘛,穿越一次,减龄四岁,我这是算赚着了吗? “那咱俩……是咋到洛阳来的?” “既成人了,不就得自己出来讨生活?善堂也不能养你一辈子啊!除非你入他们的教。” “教?” “范先生是五斗米教的。” 五斗米教? 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我想起范重久为何许人了! 范长生! “范先生……多大年纪?哪里人士?” “年纪说不准,说七十岁可以,说四十岁,也有人信——望之如神仙中人!” 顿一顿,“籍贯——也不晓得。听口音也听不出来——范先生能说各地口音,皆惟妙惟肖。反正,不是平阳本地人就是了。” 不错,必是范长生了! 原时空,不久之后,此君于青城山开宗立派,蜀人敬之如神仙,成汉开国,尊为国师,拜为丞相。 “平阳那地方,不好讨生活,我是今年初到的洛阳,想着站住脚后,接应你过来,没成想,险些把你接进了鬼门关里!唉!” “这哪里怪的你?” 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只是……你怎么进了东宫?就没……别的路可走吗?” 郭猗“哈哈”一笑,“你以为我是净身进的东宫?不是!我是天阉!” 哦!…… “其实,范先生给我起名为‘猗’,也有这层意义在。” 呃……对呀。 “猗”意义虽美,但从“犬”,本意是“阉割过的狗”。 至此,我的“出身”算是大致搞清楚了,接下来—— “太子往弘训宫送菜,到底为的什么呢?” 郭猗嘴一撇,“为讨钱呗!” “讨钱?” “两筐菜摆出来,一是:阿婆,孝敬你尝鲜——你看,我多有孝心啊!二是,阿婆,你看,我穷的很了,连上外头买菜的钱都没有了——只好自己种菜自己吃了!” 这…… “太子的月钱是五十万——不够花!就拿九月份来说,已提前探取了十月份的五十万钱——还是不够花!” “都花在什么地方了呢?” “一个是大兴土木。你是不记得目下东宫里头的模样了——到处都是手脚架子!另一个,就是赏赐左右了。太子是个穷大方的,你陪着他瞎折腾,见天的说奉承话,他一高兴,就是几千钱、几千钱的赏!” “那……讨到钱了么?” “讨到了!例无虚发!平日里,太后或给五万钱、或给十万钱,今天因为太傅发作你,打了太子的脸,太后过意不去,又多给了十万——一次过给了二十万钱!你险些性命不保,太子可是兴高采烈呢!” 何天淡淡一笑,“三杖换十万钱——甚至十五万钱,这笔生意,做得过啊。”顿一顿,“只是难为太后了。” “太后一向俭省,二十万钱,倒不至于就把弘训宫掏空了。” 人绝美,自奉甚俭,心地也似乎颇为善良,若不是摊上了这样一个爹…… 可惜了。 “对了,你晓不晓得,太后……春秋几何啊?” 郭猗一愕,想了一想,说道,“不是三十一就是三十二。你看,太后被立为皇后,是咸宁二年的事,那一年,她……不是十七就是十八?咸宁二年距今……嗯,十四年了。” 嗐!我应该想到的! 武元皇后杨艳崩逝之前,苦求老公,在自己身后,立堂妹杨芷为后,接自己的位子,彼时,杨芷当然正青春年少——作为此时代的第一颜控,司马炎咋可能娶一个半老徐娘做自己的继室? 所以,杨艳、杨芷虽为堂姊妹,却是两代人的年纪! 何天定定神,“就是说,太后和陛下同年,比皇后还要……” “不错!”郭猗笑道,“太后确实和陛下同年,比皇后还要年轻!阿家比新妇的年纪小,外头的人,哪个想的到呢?也不怪你诧异!” “阿家”,婆婆也。 和皇帝同年也就罢了;既比皇后年轻,身为阿家,还如此之美艳绝伦,则身为新妇的那位,可就—— 突然间,我对历史上的某些人、某些事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了。 何天怔怔出神,郭猗则以为他倦了,“是不是撑不住了?撑不住了你就歇着!我就在这儿守着!若要小解、大解,尽管跟我说,虎子、马桶、水、细麻布啥的,我都备好了——咱都在榻上来!你放心,这门手艺,我顶熟!” 何天心中感激,“阿猗……谢谢你。” “你看你……又来!” 何天确实倦了,但阖上眼睛,睡不过去,一个又一个影像——都是原时空的——在脑海中跳了出来。 父亲、母亲、外婆…… 最后,影像定格在一个高挑娉婷的身影上。 身影慢慢走近,光洁如玉的脸颊上,隐现两个狭长的酒窝,线条清晰的嘴角,微微上翘。 她对他微笑的时候,脸上,似乎总是透着一丝善意的嘲弄。 …… 觑着郭猗不留意,何天艰难的挪动着手臂,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此生不再见。 …… 影像终于模糊了,睡过去之前,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冒了出来,却是清晰无比—— “杨骏,我必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