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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过长长回廊,再上层楼,只觉此间光景当真是上延风月,下隔嚣埃。杜修远跟着这那少女行至一屋前,她侧耳一听,里面正有说话声,竟也不禀告,径直推开门,又将杜修远也向内中一推:“你进去吧,城主和周先生他们都在等你。” 说着便走了。 杜修远下意识向前行了几步,又停下来了。 进也不愿,退亦不能,他一时间铁青着脸站,在原处,直勾勾地望向这屋内。 他见那一双眼轻阖,穿黢黑衣裳,形貌清癯,又人鬼皆非的书生,便知那是周未。 面容姣好的一名少女,见他入内,便面露不善,冷哼一声。 又一名小小少年,亦作如此。 这二人皆衣着华丽,同声同气,大约便是莳芳与胜玉。 但他们三人倒也罢了,内中却又有那滟九。 当初在平阳季氏山下,他在其他陆氏弟子身后,听到淑节君唤这恶鬼滟十一,又有那令秋君唤他滟九,尚不得细看他之面目,就被焚喑勾取双目,故而对他除了憎恶之情,再无其他。 如今离得这样近,不念其恶行,端看他的样貌,竟令杜修远且惊且惧且爱之。 人间青墟滟氏仙府,十余年前已然覆灭,门主滟夫人及少门主滟十一亡故,徒留美艳声名天下知,他杜修远不过一介后生晚辈,拜入陆氏仙门堪堪数年,并未有幸得见。 但见到滟九,他只觉此生从未曾见过这样美丽的人……又或鬼。 焚喑一动莳牡丹,正是国色,而这位滟九之形容,也是一般娇倩。 取胜而归,他此刻大概刚梳洗完毕,那发端还有些水气,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裳,著那璀粲罗衣,缀明珠华琚,层层叠叠,不嫌繁复,更显得肩窄如削,腰细如束,男女莫辨。 而最动人的,还是他之眉眼。 两弯眉如青黛,那双目更妙,杜修远对住他目光,竟觉内中有春情万点妩媚,水色浟湙风光,正合他滟之一字。 一时竟看住不放,直到莳芳突兀大声地咳嗽一声,杜修远才惊觉自己看了滟九太久,忙别开目光,脸上却已经红透到耳根处了。 滟九像是并未在意他这样瞧自己,却是看了莳芳一眼;那莳芳不情不愿,转身取来被玉色绸布包裹的一物,行至杜修远面前,递了过去。 杜修远不解其意,莳芳更恼,瞪他一眼,强行把那东西塞进他怀内。 杜修远皱眉问:“这是什么?” 周未道:“修远,你打开看看。” 自进入幽独,周未对他照料有加,杜修远心内敬服,只得依言打开来看。 竟是他的佩刀。 此前为了入城,他向看守城门的鬼差双手奉上,此刻竟又取回;不必多问,也知大概是滟九嘱意。 他心里却一点都不高兴不起来,越看这刀,越觉得气闷,再想及方才竟看滟九看得脸红,更觉荒唐屈辱。 用力将这刀往地上一掷,杜修远质问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滟九看着他,扬起了眉毛。 “取我双眼的人是你,害我因此丧命的也是你,让我为求自保双手奉上这刀的还是你,”杜修远恨道:“你现在来扮好人不嫌太迟么!” 说到这里,人已经被莳芳扼住脖子,说不出话了。 她不愧是此间侍奉之人,明明看起来不过和杜修远一般年纪,身量也差不多,却有修为高深,内力强横,与她的主人一般,不可貌相。 莳芳没甚表情地看着杜修远,五指扣得更紧:“城主,我看他真的是想死呀!” 眼看杜修远双脚离地,滟九唤道:“莳芳。” 莳芳不肯依从:“城主!这小子犯禁,已经是第二回 了!” 胜玉也道:“就是!” 滟九看他一眼,他便噤声了。滟九又看向莳芳,柔声道:“那我的话,是不是也要和你说两回?” 莳芳脸色一变,气得将杜修远丢到地上,转身回到了滟九身旁,眼神依旧愤愤不平。 杜修远从地上爬起来,又听滟九对他道:“杜修远,你是不是傻?” 他一愣。 滟九轻蔑道:“取你双眼的是我又如何?你怎么不怪自己学艺不精躲避不开?又或识人不明?天下仙门这么多,你去谁家不好,偏拜进个恶心死人的虞城陆氏?更何况杀你的人不是我,要你这破刀的人也不是我,你胆子倒大,敢都怪在我头上?” 又骂周未:“叫你给我挑几个平头正脸、聪明堪用的人,你挑的这是什么?白有副聪明相,还信那些冤直有报的废话,真真比猪还蠢!” 这刻薄才是真与他的美貌一般惊人,杜修远脸又红了,这次却是被气的。他英才少年,本分勤勉,这辈子都没被人骂过比猪还蠢,一时说不出话,好半天才颤声回道:“你、你根本是强词夺理!” 滟九冷笑:“废话,我就是这幽独城最大的理!你现在也不瞎,有手有脚,要是不服,滚去城东,擂鼓来战!” 他如此恃美行凶,周未忙劝道:“瞧城主这话说的,城主且消消气,我倒觉得修远不错。” 这话也不知道是气滟九,还是气杜修远,但观二人面色,仿佛是少年人被气得更厉害些。 滟九又吊着眼嘲道:“我看莳芳说的也对,你这小子是当真不知好歹二字如何!没我开恩,你现在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