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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气力全无,还未及回首去瞧,纱帐被人一把掀开,道岳伸手掠过她的脑袋,掌击于窗,却发现已然叫人尽数钉死了。 “是何人在外头?”床上少女依旧袒露着右肩,她难堪得撇过头,朝窗户外喝了句。 回应她的,自然只有铜锁扣动和密密匝匝、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立在床前的僧人皱了皱眉,转年间已然将今夜原委悉数想了个明白。——是阿合奇擅作主张,借房文瑞之手,来了个计中计。他将房家的守门的暗卫尽数替换了,又料定了自己会施救。只等明日一早,恐怕宫里来了人,那罪名便是房家的,而与公主同渡一夜者,却又成了他。 “看来今夜为歹人设计,门是不会开了,公主好生安歇吧。” 道岳顺势拉过锦被,极快得替她盖了身子,而后便再次退了开去。 他是有意引导,江小蛮望了眼纱帐外朦胧如山的身影,忽然想着先前酒宴时,韶光姑姑闹肚子的事。便自然以为房家是今夜唯一设圈套的歹人。方才来拿人的,看装束是宫里的。而现下,阴差阳错,房家迟来的家奴竟将她二人锁在了一处。 “你……你别走远了,外间阴冷的很。”隔了纱帐,江小蛮终于收了些惊慌去。 这一次,床前的僧人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侧着身子,一错不错得看着床栏踏凳。 他面容无悲无喜,沉若古井,心底里冒出些见不得光的念头。 武备图迟迟探明不得,而故土的朅末老幼却又在暴君的凌虐中。这些天,族弟阿合奇不止一次地,看似玩笑地叫他同小公主亲近些。 而今夜这一场独处,便分明是阿合奇擅自策划的。 纱帐里的人儿若隐若现,若是从大凉公主处入手,他们要的布防机密,也许才容易得手些。 似乎是想着了什么,道岳浓直墨黑的眉狠狠一跳,用从未有过的冷肃口气,生硬地说了句:“公主若怕,留着灯火便是,贫僧去外间守着。” 到底是多年的修行,破戒之事,便是想一想都要及时收住了势头。族弟让他假意亲近公主,而道岳却正如他自己所言,早已立下宏愿,此生侍佛。又如何会去哄骗一个女子的心意,犯那极重的罪业。 更何况,纱帐里的,是仇人之女,且是灭国弑母的大仇。 道岳去了外间打坐,可他留下的那句冷肃无比的话,却如利箭般刺疼了塌上人的心。 听着僧人远去的脚步声,江小蛮极勉强得拢了拢锦被,将自己全然陷进了褥子里。 正是药性最厉害的时候,四肢不太好动弹。她将自己缩得极低,锦被连带嘴巴鼻子都遮了起来,唯有一双圆圆的杏眸露在了外头。 她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那双眼睛里,从忧惶焦急慢慢安静了下来,渐渐得,却有坚毅执着的光透露出来,细瞧去,那目光里甚至隐隐带了两分癫狂。 风声渐大,打在被封死的菱窗上,时不时便是带节奏的哐当磕碰声,即便是燃了暖黄的油灯,却还是显得森冷寂然。 下药的人总算还知道分寸,就这么安静得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江小蛮便觉着,四肢百骸里渐渐温热起来,已经是恢复了大半的气力了。 月色忽然透过纱窗斜斜得刺了进来,时辰大约是已经到了丑末,正是一夜里最擦黑沉寂的一刻。 牙床上的少女捏了捏哭过的圆脸,静默得虚软着手,一一扶正自己发间贵重灵巧的钗环,又仔仔细细地把双鬟中散落的碎发略拢了拢。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筋疲力竭了,撑着手,像是在阖目安歇一般。 忽然,她抬手掀开纱帐,摸索着找着了床边的鸠杖,摒足了全身的力气,弓着背抬足跨步,如一只断了腿的小黄鼠狼一般,瞬息间便行至了外间。 ‘笃笃笃’的鸠杖落地声由内至外,道岳盘腿坐着,口中未在诵经,瞧着是个入定禅修的样子,心里头却一直断续无定地流过前尘。 已经是寒露过后,他就这么扔了张薄垫子,席地而息。 珠帘被拨动,江小蛮驻足,看见的便是他岿然不动的入定模样。 就是在这一刹那,她脑海中划过无数画面,有深秋大河芒草边的初见,小院石凳上的坐而论道,莽山暴雨兽洞中的绝望…… 最后停留在讲习所门前,高大的僧人抱着受伤鹫鸟,迎着日阳蔼然旭旭的温和模样。 额角斜红微不可查得颤了颤,连带着眉心那朵莹玉般的枫叶花钿紧缩了又展开了。 “咚”得一声,鸠杖突然被扔到了地上,江小蛮咬了咬牙,两步跳上前,却发现单足的力量并不够,最后便是一个晃身,直接跌在了他身上。 蒲垫上的僧人早听得了动静,不知怎的,他想起了母亲在大火中被劫走,对靠近的人升起了股难以遏制的恨意。 所以当女孩儿摔跌下来时,这一回,道岳明明也是能接住的,可他却略偏了肩,让人跌在了地上去。 然而他还未开口,腰间骤然便叫一双柔嫩白皙的手环住了。 “我是真心倾慕法师,愿结为夫妇,生死不离。” 她平日里说话或是随了天性,有时也带了两分傻气,却从未有如此平和郑重的语气。 等天一亮,宫里来了人,若是天子震怒,不说要从速从简地替她择位驸马,少不得牵扯不清,还要处置了这同她渡了中宵的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