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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二人耽误得久了,许太宦上前催促着,又给了她一个嗔怪的眼神,便领着人同去了。 靠在萧颓的老树下,江小蛮出神地看着他们离去的那处。 鸿胪坊是朝廷专延外宾之所,是紧邻着公主府西侧的一处坊巷。从主院出西门,步行至鸿胪坊东门,只需一刻光景。 京城地贵,新晋的士子若无地无宅,本是该安排去城西南的青云坊的。而景明帝破例如此安排,其意自然不仅是要赐官而已了。 “殿下,方才外头递了个荷包进来,我倒一直忘了。”韶光从后头急急赶来,将厚重的外袍披与她身上。 是一个灰扑扑极普通的荷包,江小蛮抽开绳结,展开一张字迹有些歪扭的纸条一看。上头只寥寥数笔:“平安出关,已往金城郡去。” 她一下就看明白,这是萧滢已过了最危险的关卡,算是顺利用死囚的身份离京了。 “姑姑!我饿了,可有午膳了?”她彻底放下了心结,扬着小圆脸笑呵呵地朝韶光问了句。 从今往后,她虽然再也见不着滢jiejie,想念固然会有,可也该各安一方,好生像样地活着。 “是是,小厨房里早就预备好了,可怜见的小祖宗,确是该好好补补了。”前些日子,韶光怎么劝都没能让她多吃些,现下听见她要吃食,即刻扶着她朝里走,一边絮絮叨叨地报着那些令人食指大动的菜名。 紫檀桌案上毫无顾忌地放了个guntang的涮rou锅子,江小蛮身上都是伤,两只手也不大方便,就由韶光烫了rou菜,吹凉了再一一喂进她嘴里。 女官韶光毕竟上了岁数,体会不了小女儿家的心思,这段日子又出了这许多见血的事,由不得就叮嘱说教的齐上阵。 江小蛮吃着嫩滑鲜香的鱼片,耳边却起茧子般的难受。于她,韶光姑姑和许太宦是真正从小看顾自个儿长大的人,感情上比起帝后,反倒更似民间的父祖爷娘一般。 可爷娘再有感情,日日无间隙得相伴,恐怕她还是要遭不住的。 这一顿饭还没怎么吃,她就已然觉着味同嚼蜡了。 不行,这断腿伤手的日子估摸着至少还要过大半个月。现下滢jiejie走了,若是一直让韶光姑姑天天陪着自个儿,说不准连床榻都不许她下去呢! 她就是这样孩子般无拘率性,骄纵无伤。天大的事,过了后,其实也就是一顿饭,吃饱了再去山间摸鱼抓虾也就自娱了。 又是一片沾了酱料的鱼rou被递到口边,江小蛮故作为难的作了个颓丧的表情。韶光见她微嘟了嘴,两片如珠如玉的板牙咬在殷红的唇上,以为是伤口又疼了。问了两句,才明白小姑奶奶是嫌自己聒噪,要换个人来陪呢。 换谁人呢,萧滢已然离开了,江小蛮在脑子里思索了一圈,本是想传邬月蝉过来,犹豫了下,突然想起先前那个女医,说话轻声细语又见识广博。那人身世又可怜,索性便正经传了口谕,将她从宫中要了出来,算是长驻公主府了。 好好一个正午里,外头风声渐大,绵绵密密的下起冷雨来。 听是公主传唤,羊环本就尚未离府,此刻也顾不得回宫取衣服细软,伞也没撑,一路小跑着就入了内院请安来了。 见她一头雨丝,鬓边有乱发粘着,江小蛮忙从围塌支起身子,笑着招呼:“jiejie快快过来,这处暖和。” 说也奇怪,她两个分明是素不相识的,此刻却并不生分。羊环恭敬地朝塌边挨了,顺手就拿过铜漏勺,替她烫菜吃。 方才羊环在偏厢里,直接目睹了房家的下场。她心里头淬火一般畅快动容。 “jiejie,你可是怕我?”见女医并不主动说话,江小蛮露了个傻笑,明知故问。 “奴婢不敢。”羊环抬眼,口中恭敬,细长温和的眉眼却并不避讳地看了过去,想了想终是玩笑了句,“公主殿下瓷娃娃样可爱和善,奴婢见了欢喜。” 这句话说的江小蛮干咳了声,她最是经不起旁人的夸赞。连月来越发苍白的小圆脸上,显得有些尴尬。 而尴尬过后,她立刻笑着抬头,砸吧了下嘴,凑近低语道:“jiejie,可否想法子弄些羊rou来,外头有个叫秋燕的婢子会接应……” 女医捞起片翠绿的菜蔬,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就一回嘛,今儿老天爷开了眼,惩恶除凶……我伤得也不重,都是些皮rou伤…… 羊环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将吹凉了的菜叶好生放到了玉盏中。而后,她突然后退数步,一下跪伏于地,行起大礼来。 这可把江小蛮骇了一跳。 “作什么!jiejie你快快起来,我不好走动。” 刚要撑着下塌,那个瘦弱的身影跪着上前两步,适时制住了她,却仍是垂首不说话。 “好了好了,不吃羊rou了,是我贪嘴胡缠。” 因为晓得这女医的身世经历,又本就不惯被人跪拜。江小蛮瞧着她弱不胜衣又固执地跪伏着,那等小心恭敬的模样,应当是由来已久的习惯了。 抓着她衣角的手细若木枝,其上遍布浅黄发灰的茧子,一瞧就是从小劳作的苦出身。 她这个人,很多时候,心软到要误事的地步。此刻看着羊环维持着头朝地,双手却要高抬了扶着自己的艰难动作。江小蛮心里头升腾起强烈的悲酸来,觉着这女医的命途实在是太苦了,世上怎么能有这般出生困顿,无依无靠,还身处贱籍的姑娘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