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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马紧走两步,又立刻放慢了,回头讪笑:“姑姑,不然您先回去,蛮儿想多留会儿。” 方才害她们被贵妃责备,江小蛮心里也过意不去,只是此刻忧心如焚,还是不好带着她们。 原以为韶光这回定是不肯的,却见她只是嗔怪着提醒了句,替她拢了拢带兜帽的裘袍,还是带着人听令自回了。 转过身去,江小蛮忧而蹙眉,也不知他有没有被捉…… 到小院外头时,她惊喜地发现,院门未曾上锁。 拐着腿忙忙地朝里头小跑,雪落无声,院子里也静悄悄的。在跨进内院后,江小蛮扶着廊柱停了下来。 连一只受伤的鸟雀,他都会那么温柔地抱起来治伤。而杀、盗、yin、妄、酒,五戒中,又以杀戒最重。一旦破了,在某些部派来说,便是波罗夷重罪,是注定不得解脱,永无再轮回的可能了。 那提耶现下,又该如何自处。 不对,他也不算破了杀戒,当时若没那两箭,刑场上的人可是要受尽痛楚才死的了的。 西厢的书屋里一灯如豆,从窗纸上透出温暖氤氲的光亮。江小蛮抬脚,想着一会儿总要好好开导询问番。 她正要去推门,门就从里头开了。提耶一身常服,背着屋内的光线,侧身恭敬:“外头雪冷天寒,公主快进来吧。” “你、你没事吧……”小几上的三菜一汤和桌边的炭盆让她顿住了安慰的话。 那三个菜虽都是家常菜,可中间竟有道炙rou。而炭盆,本也是屋里没有的东西。 “料想公主会来,就置了些寻常饭菜。”他面色丝毫无异,依然是一贯的冷峻温雅,全然不像是破了波罗夷重戒后该有的样子。 见江小蛮怯怯地偷瞧自己,他伸手作了个相请的动作。 相对落座后,她脑子里还都是午时的场面,虽然的确是饿极了,捏了筷子却只是夹两道素菜去吃。 炭盆就摆在她身侧,却依然冷得厉害。 “公主心中有疑,不妨问出来。”提耶抬眼去看她,忽的一笑,竟朝那道炙rou伸去了筷子。 江小蛮被这一笑晃傻了眼,暗道人家说的‘灯下看美人’果然不假。男人周身上下,萦绕着淡然出世的沉静,那深刻的眉目,温润唇线,就好像已然历经世间所有,虽是自无悲喜,却依然慈眼众生,护佑众生。 她晃晃脑袋,忙提筷夹上了对方的筷子。他是小乘部众,可并不食荤腥的。今日这是怎么了,如何突然就要吃rou了? “这里的炙rou不大好吃,额,明儿再吃好的。” 听了这话,提耶笑意渐淡,倒是没有坚持,从她手下抽出了筷子,转向另一道素菜。 江小蛮垂首盯着那盘红褐色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炙rou,他都已然还了俗,数月内父皇就会赐婚,不是该她劝着他吃荤腥? 可是,也不知是怎么了,见他要吃那炙rou时,她心里头莫名不安,就是觉得他并不像表面这样平和。 “提耶,你去宫中……”话说到一半,江小蛮起身,绕开小几,索性站在了他跟前。 一坐一立,她微微俯视着,又探了头过去,柔软唇畔离他耳朵仅有半寸:“你会不会要伤我阿耶?” 离的实在是太近了,温热好闻的气息涌入鼻尖,他略偏了头,毫不犹豫地否认了。 “是一个粟特商人,以八百金要一只前代四足铜鼎。贫僧又听闻家乡闹了蝗灾,而统领诸国的龟兹王却不理百姓死活,出此下策,才想劫走铜鼎,以资家乡百姓。此事却是该入刑的大恶,若公主上奏,我也理应伏法。” 叙述这场惊险的行窃,他始终面无波澜,缓缓而述。将对武备图的觊觎轻描淡写得说成是以金银铜鼎资救百姓,实则朅末旧部守了处秘密银矿,钱粮上从没有缺过。 掌心传来微凉触感,一只绵软厚实的小手握了上来。 “我如何会上奏?!”江小蛮听得只是为了八百金,当即感叹异常,上前拉过他的手,“你早些对我说嘛,八百金虽是不少,可我凑凑也还能有的。为了这点银子!……”想说就害死了那么多人命,却怕伤他心,只改口又说:“往后再有这事,就告诉我,我来想法,可万万不好再如此了。” 许多郡县一年都未必有八百金,可江小蛮却毫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公主府一年的年例,阖府上下的用度,大概也就是二三百金了。 可她听了他只是需要钱财,竟然庆幸到这般地步,只是为了他不再以身犯险,其他的事,她都毫不在乎。 热度从他掌心渐渐传了过去,提耶终是反手合掌,主动将她的手握住了。 她的手本就偏小些,又是个rou掌,此时被他温热手掌所覆,几乎连指甲尖都被包了进去。而提耶的手骨节分明,清瘦阔大。乍一看,简直就像是握了个孩童的手。 不带一丝欲念的,他抬眼认真地瞧她。那双深沉如海的眸子,在灯火下泛着清亮如玉石般的碧色。 第32章 .抱抱“不可胡闹!” 油灯有些暗,明灭着萦绕在两人周身,虽不及高门府第的华灯璀璨亮堂,却也别有一番世俗小户人家的请致。 女孩儿的眼睛并不多美,却是黑白分明,因是带了些期待怯意地瞧人,便愈发显得圆溜溜的。皇族常年的优渥供养,又兼山林里头鹭草滋养,江小蛮的身上,其实更有一种不知人间苦的出世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