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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他身后的江小蛮抬手一把抹尽眼泪,忽然撅了嘴极轻得哼了声,算作是为自己打气了。其实今日这一切,她是早排好了步骤的,就如同从前对父兄耍赖闹腾一样,虽也是伤心,却是一点点攻心,早有了套路计划的。 看着森寒甬道中男人清瘦挺拔的背影,她在心里低语:“这不是又肯同我说话了吗,至少是耐心啰嗦地劝诫起来了啊。相信自己,江小蛮,你行的!” 默念罢,为了抵挡心中委屈难过,她甚至偷偷眯着眼,比着远处人寸长的褐发头顶作了个爆锤的动作,又扭着脸嘟嘴伸舌头地比了个鬼脸。 好巧不巧,如心有灵犀般,前头人回头寻她,恰好瞧见了这张牙舞爪作鬼脸的一幕。 “……”提耶面无表情,只作未见,自回头出了地牢。 啊!——江小蛮顿时又想哭了,本来就不美了,刚才竟然让他瞧见,一定丑到天边去了。 . 她本是想快刀斩乱麻立时动手的,可到了别院三楼的暖阁里,逼着人脱下衣服来……治伤时,被他周身上下几道大伤给骇住了。尤其是左臂一条刀伤,纵六寸深二寸,在与他卷了衣袖敷药时,她在心里骂了贵妃一百遍,一个没忍住差点又要落泪。 不管她怎么纠缠强硬,提耶态度更是强硬,不由分说的,就是不愿全褪了衣衫。见她撒个药泫然欲泣,包个胳膊也笨拙惊恐,他忍无可忍实在是压不住心头无名烦乱,竟脱口喝了句:“出去!” 语调凶恶,连他自己都愣了愣。 往后的十日里,江小蛮想尽法子要去缠他,而提耶则是划清界限,再不肯多同她多说多言一句。湖心别苑几乎与世隔绝,他伺机察看多日,也未能寻路脱身。 就这么相安无事快半月,过了大寒,到了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这一天。 小年这一天,十余位就封的皇子皆回京参加祭天大典,江小蛮未曾大婚还未破了谶纬,自是不必参与。而这天过了午时,许太宦亲从宫里送来灶糖、火烧、粿稞等御赐点心,无意间说了近来一件大事——西域大国龟兹易主了,听说新王是疏勒国的阔延孜汗。 送走了太宦阿公,江小蛮转头端了点心就去了楼上。这些日子,她的脸皮是练出来了,提耶总是不多理她,她便想尽法子去逗他说话,龟兹旧主是有名的暴君,驱民众为牛马,比之只是有些怪癖的景明帝要厉害多了。 “疏勒国的使节好像上月才回去吧,那个什么汗王,听说是个有为的明君呢。”这样的好事,她自然要头一个来通报与他。 果然,原本还在打坐的人睁开眼:“可还知别的消息。” 见他果然面露关切,江小蛮忙蹲过去,挤了个笑讨好道:“我知道你关心故国,都像阿公问了清楚。不过,若是告诉你,可又有什么好处?” 提耶无言,只是用那双碧玉色的眸子安静地瞧着她。 江小蛮立刻败下阵来,一五一十地说了她所知的一切。 “现下西边太平了,许是也正欢庆呢。今儿是凉国小年,要祭灶王爷的,这岛上好生无趣,你便陪我过一回小年?”盘算着大计,说着话时,她未免有些心虚,显得有些可怜,“以前小年,都是姑姑和梅儿陪我来过,连滢jiejie都是有家的。” 原来朅末没有他,也可安然渡此劫难。提耶心里一块巨石落地,欣然展颜,也就没有多想地应下了。 . 将装了粉剂的油纸包展开后,江小蛮对着面前的一小盏豆腐羹,猛然间发现,自己竟忘了月娘说过的分量了?! 也难怪,当日她失魂落魄,现下拼命回想,好像也只记得她说是二次、还是三次的量? “在这药量内,略略多一些倒也无事……”对着这些不知名的发黑粉末,绞尽脑汁,倒是只清楚响起了这么半句。 油纸包里也就几个指甲盖那么点药末,她犹疑地思量了下,到底是胆子小,便按三次的量,拨了三分之一药末到豆腐羹里。 天晚风急,屏退所有侍从,江小蛮自个儿端了几个简单菜蔬,步步生根似地沿着古朴木梯往三楼去。 这两日刮北风,到二楼菱窗边,外头天际还余最后一线光明,照见大片黑压压的乌云遮月,看样子是要下好一场大雨了。 屋内分明燃了地龙,可当她踏进三楼内室门槛,瞧见凭几临字的人影时,禁不住缩了下脖子。 “开些窗也好。”原来窗子被大开了,冰寒彻骨的朔风裹挟着枯叶不停涌入室内,“你是不是太闷了呀,等除夕过了,咱们就出岛,去西市和南市看人家踩高跷放爆竹。” “公主是想明白,可放贫僧离去?”几案后的人似是心境开阔了些,他搁笔看了眼她,随即去将那窗子放了下来。 顾不得说些瞎话,江小蛮顺着他只作出一副真的放弃的模样,她一边摆开菜蔬,将那碗巴掌大的豆腐羹放到离他最近的位置,一边甚至还颓丧着念了句佛号。 “释尊先祖呀,蛮儿还是想不通怎么有人要出家的。”她将豆腐羹分了些出来,又拿过个火烧兀自啃了起来,“跟着你日日食素……唔,这火烧还是没宫里先做的好吃嘛。等过几日出去了,你再陪我一段时日,到时再看吧……” 瞧着他毫不起疑得端过豆腐羹就喝,江小蛮愈发紧张,她一紧张,就犯了不停吃东西的毛病,且这回竟是紧张到手心冒汗,竟是食不知味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