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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救了我,但这也是为了救傅桓。 果真慈悲。 我瘦巴巴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难为你了。” 我想到前前后后这许多往事,心里十分感慨。庄珩说我放不下,大约果真不错——只是这并非是我不愿,而是我不能。那些旧事犹如拦路猛虎,日日与之搏斗,日日头破血流。 庄珩显然也记得当年的事,但他并不为之所扰——这也是自然,便是在那一世,梁兰徴于他也不过是有过几年同窗之情的泛泛之交罢了。人生海海,他有自己的天地。更何况如今他姓李又不姓庄,只有我投了湖又从轮回门前逃回来,守着梁兰徴的一生踟蹰百年,当真可怜,也当真可笑。 我心中有些凄凉。这凄凉与临死前的凄凉又有所不同,庄珩是绝对无法感同身受的。他是清醒决断的人,是会醉酒时错认我作旁人,却还将我推开说“不妥”的人。 果然他将筷子上那半截菜梗瞧了片刻后,说:“一世轮回,一世恩怨。轮回了则恩怨消。” 我说:“你说得对。” 他撩起眼帘:“你也莫再挂念你双亲了。” 我说:“好。” 他又说:“身在红尘,爱恨情仇总免不了,这是他们自己的业。” 我点头,不再言语。 庄珩看了我一阵,夹了半天的半根红苋菜最终又被他送回口中,慢慢地咀嚼起来。他咽下后又说了一句:“你说得不错,应时而发的这些东西,入口虽嫌粗陋,细品却十分有味。” 我说:“你若吃不惯倒也不必勉强。今日宽慰的话已说得够多。” 庄珩说:“是真的。” 我说:“自然,你说的怎会有假?” 庄珩听出我语气,眉心微凝,看住了我。 庄珩一下子说这么多安慰人的话很稀罕的,仿佛他当真能体会我的心情似的,我心里也的确有几分感动。但他毕竟不能。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道理,但每一句话又都再一次证明他与我绝非同类,不能勉强相交。 活着时就已了悟的道理,何必死后再来提醒我一遍。 我笑了笑说:“庄珩,你大费周章把我从河里捞出来,不会就是为了开解我吧?” 我转开视线,瞧着桌上没动过几筷子的四盘菜,哂笑道:“你昨日说‘生生世世无穷尽’,今日又说‘轮回了则恩怨消’。话都被你说了,我怎么却越听越糊涂? ” “你现在来找我,到底为了什么?” 生前的积怨在心里闷了一百年,闷成了一片腐臭的沼泽,到底还是憋不住,冒出酸臭的泡来了。我心里知道庄珩没有对不住我什么,他只是袖手旁观,看着一切发生而已。但世上那么多人,看着我逐渐坠入深渊的有那么多人,我谁也不怨,我甚至连傅桓也不怨了,但我怨着庄子虞。 为什么? ——傅长亭误入歧途,不能一错再错。 我呢? 我只是对他有恩。 而这恩他已经绰绰有余地报了。我与他早已了无瓜葛。 于是他置身事外、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他那神明俯视人间的姿态如此明确,我连向他呼救都胆怯了。 我看着庄珩的脸,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撂下一句“算了”转身就要走。 庄珩拉住了我的手腕。 我回头。 庄珩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问我:“你当初为何从轮回门前逃回来?” 我说:“我厌烦了。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反反复复,毫无意义。” “所以你决意不再做人。” 我看着他:这话我没跟他说过。 庄珩抬起脸来,看着我:“若你厌倦轮回,决意如此,那么,我是来帮你的。” 他说:“我来带你走。” 第32章 你是蛟 外边又细细飘起雨来了。店家母子俩各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那边油布棚下摘豆角,一大一小两个脑袋聚在一处,时不时往堂中来看一眼。 庄珩大概不知道,他有个毛病很要命。这人分明是个冷心冷情的性子,却往往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露出温柔深情的样子。譬如妓馆楼下初遇,他打着灯笼上前来,望着我说“让我看看你”;或譬如榴园雅集,他看着我一路穿花拂柳,待到他跟前站定了,他望着我微微一笑;再譬如此时此刻,他扣着我的手,看着我说“我来带你走”。 看起来很笃定,很深情,很招人误会。就跟我手脖子上那条拴狗绳一样招人误会。 我关于庄珩的记忆,有一半是在与这种误会搏斗。 我于是说:“庄珩,你把眼睛闭上再跟我说话。” 庄珩愣了愣,显然不懂我的用意,但迟疑片刻后竟然很顺从地真把眼睛闭起来了。 我见他这么听话,有点惊讶,不由心生一计,得寸进尺:“把拴狗绳也松开。” 他闭上眼后眉宇看着愈发舒朗,闻言微一扬眉,问:“栓狗绳?” 我摇一摇手腕:“就是这根红线。” 他眉心蹙起来:“你叫它拴狗绳?” 我说:“百步以外你遛我跟遛狗似的,难道不是吗?” “不是。”或是情急,庄珩睁开眼来,我的影子就又映在他专注洞彻的眼睛里。 又来了。 我皱眉,冷言道:“你不准看我。” 这回他不理我了,还是看着我:“这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