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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一时不知所谓,且又心神俱慌,移开了视线,掀帘就要进车厢。 阿渺急了起来。 当着愤怒的流民们喊出自己的名字,已是使出了极大的勇气。若是这些人知道了她是皇族的人,一定又会像在官道上那样,投石掷木,誓要取她的性命…… “上月出关前,李夫人曾亲自给我送过酥酪梨膏!当时、当时我五哥也在马车里……” 阿渺灵机一动,用尽全力,赶在李夫人就要弯腰进入车厢的一瞬前,大声喊道。 李氏扭过头,目光惊讶地望着阿渺,愣了一瞬,喝止住拿矛阻挡阿渺的士兵,又吩咐婢女将她带了过来。 “你是……公主殿下?” 她拿手帕擦了擦阿渺的面颊,露出一抹雪白的肤色,心中霎时又惊又乱。 奔聚而来的流民越来越多,眼看着就要将围护着的亲兵们推攘挤倒,婢女们急声催促,李氏拉着阿渺进到车厢,吩咐马车启行。 马车疾速而行,摇晃得厉害。 车内除了李氏和两名婢女,还有赵潜过世的原配所留下的一双子女,女孩年纪跟阿渺差不多大,像是受了惊讶,浑身紧绷、微微发抖,睁着一双大眼睛,神情微显木讷。男孩稍大一些,蜷缩着身子坐在角落里,抹着眼泪。 李氏强抑着情绪,揽过女孩,抚了抚她的脊背,试着宽慰两个孩子: “你们的父亲是武将,求的就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话到此处,自己倒又哽咽了起来。 她不过十八、九的年纪,去岁才嫁给赵潜做续室,年底又怀了身孕,正是与夫君感情渐深的时候,却不幸遭此变故,心中悲痛实难言绘。 李氏悄悄印去泪水,望向阿渺,犹疑问道: “殿下……怎会跟流民在一起?” 阿渺曲着腿,抱着膝盖,内心充斥着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我在玄武营的营地里,被坏人掳走,逃跑以后,遇到那些流民,便跟着他们一起来了富阳关。” 她眼神殷切地望着李氏,“我阿娘和五哥刚刚是不是入了关?他们现在去哪儿了?” 李氏点了下头,道:“听府卫说,娘娘的车驾已被护送前往建业了。” 富阳关距离建业城的北城门只有五十里,皇室的车队若是走得快,此刻差不多应该快走了一半的路程了。 李氏打起精神,挪到阿渺身边,帮她擦干净脸颊、重新梳理了一下乱发,又让婢女扯下裙摆细布,填补在阿渺磨破的鞋袜里。 小公主娟秀可人的容貌终于一览无余,与上月在马车前惊鸿一瞥的记忆重合,李氏也再无猜疑,只是转念一想,眼下贼行乱世,竟是连天家贵胄都免不了流离之苦,一时愈发心中惶苦、忧忧戚戚。 “殿下莫要忧心,” 她出言宽慰阿渺:“妾的兄长,是京城骁骑营的郎卫。待到了京城,妾请他传话,定能及时将殿下送回宫中。” 京城的戍卫,神策营负责外城,骁骑营负责内城,再加上宫中禁军,三层护卫、重重关卡,若有骁骑营的人出面帮助,阿渺回宫之行就会顺畅许多。 阿渺此时听说母亲与五哥无碍,释然许多,望着面前为自己温柔整理衣装的年轻夫人,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学着从前阿娘和五哥赞赏宫人的口吻,郑重说道: “夫人忠义、可堪表率,等我回到宫中,一定会请父皇封赏夫人。还有那些伤害了赵将军的坏人,父皇也一定会施以严惩的。” 李氏瞧着小公主一口软糯童音、却偏偏言辞老成的模样,心中又是爱怜又是情绪复杂,配合着颌首道:“妾,谢过殿下。” 旁边一直神情呆怔的赵氏女孩,此时却移来了视线,定定地盯着阿渺。 阿渺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了垂眼,突然想起自己怀里还装着几串早上摘的浆果。 她把浆果摸了出来,选了串没被压坏的,递到女孩面前,“那个……你要吃吗?吃的时候会很酸,吃完了嘴里又会有点甜的……” 女孩有些木然地接过浆果,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连枝带果直接放进嘴里,大口地嚼了起来。 酸进了牙床舌根里的味道,冲得鼻腔火辣。 她抬起手肘,用衣袖使劲擦过眼角。 一直哭不出来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第26章 天家的男人没有情 祈素教与流民攻入富阳关的消息,很快由撤离的富阳守军传到了京城。 齐帝萧景濂昨夜收到赵潜派人送来的急报,说程贵嫔一行的车队被流民袭击、幸得庆国公出手营救,早朝时遂颁下御令,增兵富阳关。 可如今,增兵尚未出发,就又收到了富阳关沦陷的消息。 萧景濂一时急火攻心,当场头疾发作,剧痛难忍。 “富阳关一千多精兵,竟拦不住手无寸铁的流民!” 他将急报砸到案上,手指发颤地指着殿内几名武将,“岂有此理!” 几名武将跪地俯身,不敢言语。 事出紧急,萧景濂来不及聚集群臣商议,只召来几位最要紧的重臣,在偏殿内慌乱研究对策。 吏部尚书程芝上前奏道:“陛下息怒,富阳关失了主帅,难免军心混乱,才让暴民有机可趁!当务之急,应是尽快部署京城防卫,万不能让祈素教攻入建业!” 兵部尚书亦进言道:“陛下明鉴,往年灾民作乱,绝无南下到富阳关的可能。然而今夏,关中、江北两地的驻军皆被调遣北上,助靖远侯平息凉州叛乱,才让那些暴民有机会一路流窜到了富阳!眼下京城附近的驻军,外加神策军和骁骑营,数目不足五千。而流民人数过万,外加隐在暗处的祈素教,着实不容小觑!依臣愚见,应尽快召庆国公领玄武营人马,回京增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