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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失的郡主回来了 第16节

    郭素又做了一次无赖事,耳朵尖微微有些红了。但他没有碰吕高子干净的被褥,脱下了自己的披风,垫在土炕上,让窦瑜躺在干净的内面上。

    “你喜欢窦五娘?”吕高子站在他身后,冷不丁问他。

    郭素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低声说:“她是我的表妹,与我有血脉之亲,自然要倾尽全力相救。”

    “你既是谢述的故人,他又如此放心肯将手信交由你保管,你们二人是朋友吧?”

    郭素听了他的话,只抬眼看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吕高子骨子里有些迂腐,又认为郭素落魄,远不及谢述。

    “如果是朋友,当知朋友妻不可欺。别生出什么龌龊心思才好。”

    郭素无奈笑笑。

    吕高子觑了他一眼,忽然道:“你的伤,也得重新包扎一下吧?”

    见郭素不说话,吕高子翻了一下白眼,无语道:“这有什么可藏的?我可是狗鼻子,方才一见你就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儿了。”又是骑马又是驾车,此刻血腥味更重了一些。

    “那便劳烦吕公了。”郭素隔着衣裳摸了一下腰腹的伤口,这里疼得几乎已经麻木了。

    吕高子让郭素坐到了椅子上,帮他换伤药。待解开了他的衣裳,见伤口极深,啧啧两声,心道难为他折腾了这么久,硬生生挺着。

    郭素对这种程度的伤却已是习惯了。从前战场上亦是刀剑无眼,受过不少次伤。

    吕高子替他将脓血处理了,撒上止血药粉,观察一番后,说:“这是刀伤啊,看起来还是下了死手的。你与人结了仇?可千万别连累了我。”

    郭素直言道:“是芘耶人。”

    他从知道窦瑜的症状开始,就清楚她是中了什么毒。

    为了寻解药,他不得不涉足丕合城。那里是芘耶人群居的地方,他们借了巴舒族人的庇护,轻易不会出城。且他们极度厌恶大周人,一碰面便是不死不休。

    所以丕合城也被大周人称为“兽笼子”,哪怕走商的人也不会从城边路过。这么多年过去,双方倒也算相安无事。

    “你怎么跑到他们的地界上去了?”吕高子手一顿,“你去向他们求药了?”

    他慢慢直起身,倒是真的有些惊讶,问:“所以你认得这个毒?”

    “白麻草的毒。曾见过一次。”郭素不是去求药,是去骗药加抢药。

    “你倒是见多识广。”吕高子又说,“如今正值寒冬,能解白麻草毒的呼明草早已不再生长。但芘耶人深受其害,一定会留有制好的药粉。”

    吕高子看看郭素腰间的伤,有些嫌弃:“你拼着受这么重的伤也没能拿到解药?”

    “拿到了。”郭素淡淡道。

    “那药呢?”

    “是我疏忽,将药交给了别人。”

    芘耶人知他们来夺药,直接烧了存药的毡房。芘耶人见到大周人,就如同见到杀父杀母的仇敌,围攻上来,简直像是不要命一样。他为了保证至少一人不受伤,好折返送药,才会被刀划伤腰腹。

    吕高子眼睛一亮:“谁喝了药?”

    郭素看向他。

    吕高子捻着花白的胡子,察觉到了转机,也不瞒他:“如果来不及去找解药。以血入药,大抵是有效的。”

    第28章 往事   半条命换半条命吧

    郭素走后窦老夫人再睡不着了, 倚靠着迎枕思索半晌,忽然猛力捶了几下膝盖,气恼地让苏音赶紧将徐月喊来。

    徐月进门时, 见老夫人的卧房昏暗, 只点了两只烛, 檀香味儿袅袅。她很习惯这样的味道, 过去长住寺中时便是这股气息日日陪伴,让她勉强宁心静气。

    这间卧房里陈设甚至可以说是朴素。除了一张床、一方妆台和一面桌, 还有一张高案, 上面摆着老夫人的幼子、她的夫君窦晏恒的牌位。徐月的目光在牌位上落了一瞬,又很快瞥开了眼。

    窦老夫人给儿子燃了一炷香, 插上案台后出神地望了一会儿, 背对着她说:“那个善兰琼, 无事了是吧?”

    老夫人转过身来, 看着徐月,眼神异常失望。

    徐月一愣,心跳得渐渐快了,想搪塞, 又不知如何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她对上窦老夫人如明镜一般的眼睛, 终究还是垂下了眼,低声道:“母亲怎么知道的?”

    老夫人从前只觉得这个媳妇拎不清, 好做傻事, 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狠毒。虎毒尚且不食子,她却要如此狠心地对待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小女儿。

    压着怒气问:“我不问你, 你是不是还想要一直瞒着我?”

    她看着徐月此刻的气色。虽然眼底依旧泛着过度劳累的青色,整个人却全不似之前丢了魂儿那样。

    徐月不答,老夫人又将话挑明了问她:“攀玉送来的解药你给谁用了?是不是给了善兰琼?”

    老夫人不是个傻子。以胡王升的性格, 他若说拿到了解药,能救阿瑜的命,那必然是真的可以救。可如今阿瑜被郭素带到府外求医,仍生死未卜,分明是没有用过那解药。怪不得徐月将胡王升唤出门去,说了好半晌的话,又主动提出由她陪着胡王升去送药。

    胡王升差点做了她的女婿,因对阿琦有情,即使二人没能成亲,依旧将徐月当作半个亲娘看待。他改变主意,背后必然是徐月对他说了些什么。

    老夫人指着窦晏恒的牌位,怒冲冲地讲:“你就看着晏恒的牌位回答,你可对得起他?可对得起你与他的女儿?”

    徐月身体一震,露出哀婉的神色来,怔怔半晌,未张口先落下了泪。

    “阿瑜虽然不是在你身边长大的,可她自幼与亲人失散,何错之有?你居然要为一个外姓人,置她性命于不顾!”

    徐月不辩驳,而是慢慢跪了下来。

    她除了入门时给老夫人跪着敬过茶,便再未跪过了。

    “母亲,或许您会觉得我是疯了,别人也会觉得我疯了。但您见过了兰琼就会明白我为何如此。”

    “我为何要见她?”老夫人面对这个名字时唯有怨气。因为自徐月碰见了她,就如同着魔了一般,令她百思不得其解,进而生怨。

    “因为她,才是您的亲生孙女。”徐月仰起脸,道。

    窦老夫人顿时大惊失色,待彻底反应过来她究竟说了什么,半惊半怒地叱骂:“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徐月道:“我没有胡言乱语。兰琼就是阿琦,是阿琦复生在了她身上!”

    “怪力乱神!”窦老夫人自然不信她的话,嘴唇颤抖着骂她,“你思女过度,已是病入膏肓了……”

    徐月的眼睛红得像是会流下血泪来,振振有词地执着道:“您见了她,就知道我说的无一句假话。”

    窦老夫人仍是不信,见她猪油蒙心,听不进话,只好说:“好好好!即便如此,阿瑜难道就不是你的女儿么?”

    徐月面上一会儿浮出怨色,一会儿浮出痛色,咬牙道:“阿瑜她不是……不是晏恒的女儿。”

    窦老夫人瞪大了眼睛。

    藏在心中多年的隐秘终于讲出了口,徐月面色赤红,如同醉酒,神情渐渐变得有些癫狂,语无伦次地说:“当初晏恒任期一满,擢升回奉都,在回来的路上我们遭到流民袭击。晏恒身死,我被那贼首赵野……侮辱,侥幸保有一命。”

    再抬起头时,她已然满脸是泪了,崩溃大哭着说:“回来便被诊出怀有身孕。”

    “一开始我怀有侥幸,日日祈祷这是晏恒的孩子,而不是个孽种。可拖得太久了,待我熬不住这样的折磨,想将孩子打掉,又为时已晚。强行堕胎恐有性命之忧,我只好将她生了下来。”

    怀窦瑜时她夜夜噩梦缠身,生窦瑜时也叫她受尽了苦头,险些连命都丢了,如何能对这个孩子怀有爱意?孩子生下来后,她见一次便难过一次,勉强养了几年,无一刻不难捱。

    后来一念之差,她买通了牙婆扮作拍花子在街上偷偷牵走了窦瑜。

    只是这件事被烂在了她心里。她不敢对任何人谈及,哪怕是她的亲生母亲。

    “我看你真是疯了!阿瑜、阿瑜明明与晏恒那么像……”听了徐月这番话,老夫人只觉耳中鼓膜震噪,嘴上喃喃反复着“荒唐”,可心中又隐隐明白,徐月不会平白无故以毁坏名节的方式来假意为自己开脱。

    她看着徐月泛红的眼睛,甚至忍不住开始在心中反问:阿瑜与晏恒真的像么?爱子在脑海中的轮廓仿若已经模糊了一般,她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论断了。

    “怪不得……自阿瑜下生,你待她总不那么亲近。我还以为你是因思念晏恒,才会……”窦老夫人闭上了眼,直直站立着,流下两行泪来。

    许久后,她肩背微垮,慢慢行至床边倦倦地坐下了,闭目叹道:“不管怎么样,阿瑜总归是你生的。”

    徐月神色几变,最终木然地说:“她是个孽种,我不该带她来到这世上。”

    窦老夫人一听到她如此狠心的话,立即睁开眼看过来,可想要责备,双唇却发沉发木,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婆媳二人一坐一跪,无声相对了好一会儿。苏音原本是脚步匆匆地挑起帘子进门来,感觉到此间异样的沉默,小心翼翼地禀报着:“老夫人,表郎君带着殿下回来了。”

    老夫人按住床沿,猛地站了起来。可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颤却没能立刻迈出去,身子摇晃了两下,又缓缓地坐回了原位。

    徐月纹丝未动,并不关心。

    苏音见气氛依旧诡异,老夫人也没有应答,又试探道:“……还将大夫带回了,说事关殿下生死,一定要见老夫人。”

    徐月这幅满面泪痕的模样见不得人,老夫人也情绪不稳。过了片刻,老夫人才哑声说:“你去将人带到屏风外,听听是有何话要说。”

    苏音依照老夫人的吩咐,将郭素和吕高子请进门。窦瑜和佰娘已经回了荷枝院。

    窦瑜喝过了药,精神好了一些,郭素放下了一半的心。他想请老夫人出面,让善兰琼予血救阿瑜。在来时的路上,佰娘告诉他,长公主有意收为义女的善兰琼也中了与阿瑜一样的毒。胡王升拿着他送回奉都的药,不去救阿瑜,自然也不会去救与自己不相干的人。

    唯独这个善兰琼,可以通过长公主这个中间人,与胡王升有丝缕关系。

    郭素也大概知道长公主徐月的脾气,且看出她似乎极喜爱这个义女,对阿瑜却一直冷淡。老夫人作为祖母,不会眼见亲孙女濒死而不救,在这个窦府,她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隔着一扇屏风,吕高子也未隐瞒,直说了要想救窦瑜一命,就需要那个已经服用过解药之人的血做药引。

    徐月原本只想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吕高子这话一出,她便坐不住了,脱口而出问道:“什么意思?”

    郭素的视线隔着山水屏风精准地锁定到了徐月。虽然看不清徐月的表情,以他的耳力却能听出徐月异样的反应。

    吕高子凡事喜欢从最坏的角度来看,沉吟片刻,回道:“好一些的情况是半条命换半条命吧。”

    他又很诚实地补充说:“但也许一个人流尽了血,也解不了另一人身体内的毒。约莫只有三四成把握。”

    徐月忽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这怎么可以?”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气道:“你急什么?”

    “母亲!”徐月欲言又止,可老夫人已经移开视线不再看她了。

    窦老夫人轻柔地询问:“阿瑜现在,可还好?”

    郭素答说:“不好。若无血来做药引救她,体内的毒随时会危及性命。”

    窦老夫人长长一叹,竟对此避而不谈了,只道:“这么晚了,我派府上下人先为神医收拾一间院子,好生休息。此事明日再议。”

    郭素瞬间察觉到事情不妙。

    可老夫人下一刻便让苏音送他们离开,不肯再继续听他们的话了。

    第二日听闻长公主将善兰琼所在的院子锁了起来,又派自己的亲卫把守,不容任何人靠近。

    吕高子出院门转悠了一圈,碰见郭素,捋着胡子笑:“看来这窦五娘在窦家的处境不怎么样啊!窦家人果真凉薄,连亲女儿亲孙女都不愿救。这善兰琼到底是什么来头?”

    郭素没有理会他,而是立刻去见窦老夫人,却被苏音拦下。

    苏音避开他的视线,说:“表郎君,老夫人病了。病得厉害,起不了身,见不了人。”

    郭素来前早有猜测,如今印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