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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有这么个插曲,佩芷看过孟月泠演的全本之后,发现了个问题,便直说了。《花园赠金》中,王宝钏梦到红星坠落,又见到薛平贵身有帝王之相,才让薛平贵前去彩楼参加招亲,显然是有野心、重权势的。这样的女子又怎可能苦守寒窑十八载矢志不移? 过去写故事的都是男人,所以给薛平贵安排了个帝王之相、天降祥瑞的设定,满足了男人们的自大,却忽略了王宝钏这一人物的前后矛盾。 孟月泠觉得有道理,他许是也受了男性思维的局限,过去还未曾察觉,经佩芷一说便醍醐灌顶,当即叫了吕孟荪和林斯年来改本子,决定删去薛平贵有帝王之相的设定,改成王宝钏梦遇红鸾星、一见钟情薛平贵,后面的故事便都合情合理了。 林斯年是个耳根软的,经佩芷一顿解释便同意了,当即修改了那段的唱词。吕梦荪见他这么快就“变节”,气得憋红了脸,当即拂袖而去。 佩芷一向不愿纵着这些老学究,他不改拉倒,她又不是不能改,于是直接动手改了戏纲,气得吕梦荪提前回了北平,之后便再没见过。 所谓“君子好名,便起欺人之念”,惹上了这种酸腐文人,写文章登报内涵她,倒也在意料之中。 佩芷又看了一眼报头,旋即丢了报纸,叹气道:“这便去年冬天没回复我的稿子的报社,想必也少不了这老头从中作祟。” 孟月泠没想到吕梦荪这般小气,到底还是长他一辈的人,自小也唤他一声“叔叔”,一把年纪倒是越活越回去了。且专程选在丹桂社开台的前一日发这篇文章,显然是在故意给孟月泠使绊子。 当晚他迟迟没上床,佩芷趿着拖鞋到书房去找他,便看到他正在灯下写文章。佩芷凑近一看,忍不住笑了,他竟然在写澄清表文,打算连夜写好,明日送到报社去,赶上次日刊登出来,越早越好。 佩芷靠在桌边说:“你这副刻苦的样子让我想到了刚认识你的时候,我熬夜给你写戏评,天亮了才上床呢。” 孟月泠淡笑道:“你是在暗示我天不亮不准上床么?” 佩芷脸上挂着俏皮:“我可没这么说。其实你没必要写这个,公道自在人心,譬如葛mama,我们不需要解释,她亦是信的。” 孟月泠摇头:“关乎你的声誉,自然有必要。” 佩芷语气有些无奈:“咱们俩可真有毛病。自己声誉满不在乎,对方的声誉却看得比命还重。” 不想吕梦荪的文章只是个引子,丹桂社在吉祥戏院新年首演,孟月泠除去跑了趟报社便没出家门,春喜来传信儿,说傍晚吉祥戏院门口上演闹剧,有人寻衅滋事,喊着“抵制孟月泠登台”的口号,高老板叫了警察才平息。 孟丹灵跟着去了警局,才知道闹事的人是拿钱办事的,京中有几位一向看不惯孟月泠的富家公子因看了吕梦孙的文章,不准自家太太再去看孟月泠的戏,连带着把丹桂社一起抵制,这下倒把这件事闹得更大了。 等到孟月泠澄清的文章见报后,言论局势好了那么些许,他为人虽然冷傲,但名声素来是好的,许多戏迷也愿意相信他,甚至惋惜他不再登台,怪罪背后的有心之人。 还有一些自然是只愿意看热闹落井下石的,不管他澄清了什么,照骂不误,这点不论是北平还是天津,凡是人便会有劣性,不足为奇。 二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因外面风言风语闹得沸沸扬扬,又许是别的戏院的老板收到了来自天津的风声,更何况丹桂社全员已经在吉祥戏院开演了,没有老板再上门邀约孟月泠。 佩芷陪他一起写新戏本子,他原本找了两个故事,决定选一个改编。其中一个是佩芷在《津艺报》连载的新武侠小说《凿玉记》,还有一个是李曼殊的一则短篇故事《鸳鸯恨水》。 从情感上来说,佩芷自然想他改自己的小说,但读了李曼殊的《鸳鸯恨水》之后,佩芷便下定了主意,劝他选择这篇。因这篇具有反抗封建、追求自由的意义,相比起来她的《凿玉记》写江湖恩怨、爱恨情仇,立意上薄弱了些,亦不如《鸳鸯恨水》情节跌宕,容易引人共鸣,而且短篇小说更适合二度创作。 那种相知相倚的日子倒也过得不赖,两人谈诗词、谈风月,日日有数不完的消遣,丝毫不觉枯燥。 那日已经入春了,梨园公会的理事长邬瑞华亲自上门,这位邬瑞华也是梨园行的老前辈,早年名噪一时的“铁嗓铁肺”,京城名净。 葛mama端了茶送上来,孟月泠给佩芷介绍,佩芷随着他唤邬瑞华“邬世伯”。邬瑞华竟先给佩芷到了个歉,佩芷直呼受不起。 邬瑞华娓娓道来:“前些日子吉祥戏院门口有闹事的,始作俑者是几个闲得无聊的公子哥儿,我是相信静风的为人的。不想近日还有人在背后传谣言,我便让人去调查了一番,逮到了几个搅浑水的小戏子,已经关在梨园公会了。” 看样子是想着趁乱踩孟月泠两脚的,梨园行正因为被人瞧不起,始终被成为下九流,所以梨园公会的管理极其苛刻。像这种倾轧同行的,以前也不是没有,立马就被逐出了梨园,此生不准再吃戏饭。 孟月泠仁慈,随口说了个情,便改成罚他们六个月的俸,一年罚完,每月罚一半包银和赏钱。邬瑞华笑着应承了,接着又问起孟月泠为何没演出,要帮孟月泠讨公道,可孟月泠当然不能把姜肇鸿说出来,便只说是“家事、个人原因”,才决定停演,并且在筹备新戏,邬瑞华便没再强迫,只说期待他早日复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