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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家属院 第1节

    ?九十年代家属院

    作者:坠珠葡萄

    作品简评:沈岁进是顶级白富美,因为母亲离世,和父亲回国定居。在父亲工作的大学家属院里,邂逅了从小县城转学而来的社牛型学霸少年单星回。两人父亲,同为物理系的教授,两家仅一墙之隔。故事从这里出发,青梅竹马的主角,开始了他们不平凡的一生。

    作品行文自然,文笔流畅,角色生动立体,情节不落俗套,处处透着细腻温暖和美好。

    第1章

    今年的秋老虎,比以往来得脾气更大些。

    眼见着要入秋,暑气却像赶不走的苍蝇,再次卷土重来。

    青湖村的村民们,沉浸在忙完双抢后,偌大的满足与疲累之中。

    去年青湖村,整村修了水泥路,通到每一户的大门口。

    只有老单家的门前,还是坑歪巴几的泥坯路,活似老驴,在黑泥灰里张狂地滚打了一圈。

    邮局送信的小丁,望着泥路尽头的单家门院儿,叹了口气。

    撇脚从自行车上,斜跨了下来。

    上回在这条路上,骑车跌了个狗吃屎,邮差包被地上的石子儿,剐出一个好大的洞,主任小气抠搜的,扣了他上个月十块的工资。

    媳妇儿小蔡是会计,在单位业务做得不怎么样,但在小丁这儿查账,可是发挥了十成十的专业功力。

    十块钱是扣在基础工资名目下的,基础工资每个月都一样,媳妇儿小蔡定期查岗,工资条只瞟了一眼便拍板问他是怎么回事。

    小丁只得老实交待:“要想富先修路,青湖村的王书记去年撸了袖子,把家家门口都通了水泥路,老单家那个厉害的女人,得罪了王书记,有好事儿的时候,人家王书记可不得给她弄点小鞋穿穿嘛。”

    “你说汁桃啊?”这下大水冲了龙王庙,段汁桃是小蔡三十来年的手帕交,打小就玩在一起,当初她和小丁结婚还拉了段汁桃做伴娘。

    小丁见媳妇儿倒仰叉起了腰,那是她要吃人的前兆,赶紧缩了脖子噤声。

    “我呸他个老王八,活该他姓王,仗着汁桃的婆婆和公爹前年全蹬了腿,男人又在外头教书常年不回家,打量着他们孤儿寡母在村里好欺负呢!不对,你扣工资关汁桃什么事儿啊?”

    小丁一边支起茶几上倒扣的搪瓷杯,一边拎起保温瓶,灌着茶水道:“去年王书记的儿子不是想去北京念书么?拎了几斤红糖和两盒进口的巧克力,去老单家,想请段汁桃的男人帮忙在北京找找门路。听镇上教委的人说,单琮容现在在京大也算得上号人物了。那两盒巧克力还是我送上门的,看包装都是外文,一盒就顶咱们大半个月工资。”

    猫着腰给女人递了茶水,便听媳妇儿小蔡接过话头,“这事儿我知道,都当单琮容现在能耐了,是碟儿菜,汁桃真是苦也苦死了,真有能耐,咋不让他们家单星回先上北京念书去?!孩子马上都要升初中了,真有便宜捡还能不让自家孩子先受用?外人瞧着热闹好看,里头一个屁都嘣不响,北京那物价房价就他们家老单那点教书的死工资,都攒了十年了还没把他们娘俩成功接到北京去。”

    真不知道青湖村那个王书记是怎么想的,为了这个为难他们娘俩,连镇里给拨的修路指标都不通到单家大门口。

    知道全村只有自家这回没赶上修水泥路,段汁桃找上村委会的时候,被一句“修路专项款用完了,等下一批名单”堵了回去。

    前脚出了村委会,后脚就蹬上自行车,抹着泪,奔闺蜜小蔡这来哭诉了。

    小丁趁着妻子小蔡气恨得牙根痒痒,顺力借力道:“可不是嘛,上个月有京大来的信,他们家门前那条黄泥路啊是真不好骑,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子儿,我骑车颠了两下石子儿卡进车轱辘里,连人带车全砸飞了,这不,连邮差包都被石子儿割出了个大口子,回到邮局刚好被主任看见了,主任让我赔单位一个新的,扣了我上个月十块的工资。”

    小蔡听了新仇旧恨简直火不打一处来,啪的一下,手里的搪瓷水杯掷了出去,在桌上溅起好大的水花,茶叶一时也翻飞尸横。

    “好啊!原来是这个由头,老娘还没跟他算工伤费呢!走,明天我就上你单位问问你们主任到底赔的是哪门子道理!”

    完了,完犊子了。

    看热闹却引火上身。

    小丁的心拔凉,登时在心里叫苦不迭,他家这位真在单位闹起来,可不比青湖村的段汁桃逊色多少。

    更要命的是,他家这个虽然和段汁桃一样读书少,但人家段汁桃在丈夫——京大教授单琮容的耳濡目染、常年浸yin下,好歹会说几句漂亮的场面话。

    不然怎么那回王书记上门托求,愣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临走前还客气地夸了几句老单家的风水适合出人杰。

    而他家这口子,认死理,死脑筋,说一不二,说明天去绝不会拖到后天上午。

    她那张嘴说出去的话,活脱像飞出去的刀,结婚十三年,他算是领教够了。

    怀着悲壮的心情,小丁辗转一夜,隔壁的鸡刚打鸣,就轻手轻脚穿好衣服,摸索着逃出了家门。

    冷清的窄巷街道,路边的矮煤炉上,烧着滚沸的翘嘴茶壶,掀得锅盖顶顶作沸,不见有人来收。

    天微微亮,翻出的鱼肚白色,灰青得像他的脸。

    好巧不巧,第一个到单位分信件的时候,又有京大来的信——

    桃收、琮寄。

    这么多年,单琮容给家里写信,从不写段汁桃的全名。

    单字一个“桃”,亲昵、旖旎、属于两人间的小暧昧,小丁更乐意把他称之为文化人独有的“sao”。

    文化人瞅着正经,写出来的文字却很有些腥sao的手法,不然当初段汁桃怎么死活不去当老村支书的儿媳妇?

    这就是连魂儿都被勾进去了。

    和单琮容结婚的时候,还是段汁桃在家里挣钱继续供他念完大学。

    段汁桃长得不差,这十来年像守活寡,虽然学校有寒暑假,但也没见单琮容回过青湖村几次,上回见到他还是二年前单家两位老人走的时候。

    把老人的后事收拾妥当,又一晃两年没见过单琮容了。

    推着自行车怔忡恍惚间,黄泥路的尽头,单家大门从里面朝外推开了,小丁一眼认出了门口那个婀娜的身影。

    像是瞧见他,段汁桃愣了一下,远远对着屋里喊了一声:“星回,你爸又来信了,上个月说叫我们等信儿,你说……这回事情会不会真成了……?”

    第2章

    屋里传来懒懒的声音:“你管他呢,我可不像他,半大辈子净哄你玩儿了,妈,你记住,这世上只有我不会骗你。”

    打他出生起,他那一年难得见上一回的爹,回回说要把他们娘俩接北京去,哪回不是跟个屁一样,放了就没了?

    小丁加快脚步推着自行车小跑,把信交给了段汁桃。

    自行车掉头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段汁桃心猿意马的跺脚尖声欢呼:“星回,你爸爸信上说了,这回终于,终于咱们要成北京人了!”

    小丁竖起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看来这一回终于不是空欢喜,段汁桃一家真要去北京团聚了。

    段汁桃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捧起信笺亲了又亲,扬声道:“家里的破锅烂盆儿咱们一个不要,北京什么都有。走,今天妈带你去镇上下馆子,再给你买两身新衣服,北京可不比咱们这,再过一二个月下雪都有可能,你爸爸说怕咱们去的时候天已经冷了,叫咱们先把厚衣服带上。”

    屋里传来的应声依旧懒懒洋洋,“很好,妈,你总算长进了。”

    不枉他苦口婆心、日以夜继地给她灌输洗脑北京的先进。

    据他所知,他的母亲段汁桃女士,在往昔的岁月,已经假想演练过无数遍,万一自己那亲爱的丈夫突然来信,学校同意给他升职单独批上一间小院,通知他可以带家属,她和儿子要带什么举家迁往北京。

    为此,只有初中毕业的段汁桃女士,特地买了个巴掌大的纸壳封面笔记本,密密麻麻地记上,并且排查了一遍又一遍,时不时查漏补缺,可谓家里的一根针都不能放过。

    当看到厕纸两个字的时候,他彻底咋舌了。

    谁人不说家乡好,但这个好,也得有点自知之明……

    原来在段女士的心中,偌大的北京居然买不到一张擦屁股的草纸?

    段女士有时候严谨得荒唐可笑。

    段汁桃回屋,看见儿子躺在长椅上,两根长腿斜斜垮垮地交叉搭着,一本巨厚的书盖在他的脸上,半分没有正经样子。

    掀下盖在儿子脸上的书,段汁桃掐起他颊边的rou,嘱咐道:“别把你的鼻子压塌了,全身上下也就这鼻子让我瞧着还算顺眼些。”

    他的鼻子是丈夫单琮容的升级版。

    单琮容的鼻子已经生的够笔耸好看了,儿子的鼻子大有青出于蓝的意味,不仅笔耸,就连山根到笔尖的弧度都仿如雕刻,精准完美得不留一丝余地。

    段汁桃的唇角翘起了蜜,说着就要往楼上去拎包。

    “妈,我想买一件白衬衫,还想买一条牛仔裤。”

    白衬衫可以,牛仔裤可不便宜,一条怎么也要五六十块,快赶上村里一个户头半多个月的收入了。

    整个青湖村,只有一户人家有这样时髦的牛仔裤。

    张屠户是村里的顶富,去年儿子结婚的时候穿的就是那种蓝澄澄的裤子,一条裤子顶的上一套好西装了。

    张屠户家都是肥胖基因,几个儿子女儿随便拎出一个都抵得上一个半人头,那样粗胖的短腿穿起牛仔裤来,倒有些要撑爆裤子的滑稽。

    段汁桃之前就想过,这种型制的裤子得瘦成竹竿样的腿穿才好看,套上去松松垮垮却一点不显拖沓,精神青春得很。

    儿子单星回不仅在读书这块儿随了他老子,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神,就连那高挑的个子都是遗传了个十足十。

    才十二,已经有一米七三,那两条晃搭搭的竹竿腿,腿身比例出奇得逆天,走在段汁桃身边,长腿能比到段汁桃的腰。

    今天不是过年也不是过节,而是他们一家三口终于要在北京安家落户的日子。

    信上还说学校给了一笔安家费,掐算着购置生活用品和路上盘缠的数目,不等细细盘算完,段汁桃架不住心情好,大手一挥,阔绰道:“好,就买白衬衫和牛仔裤!”

    *****

    从青湖村出发到县里,坐的车,原先是载猪的大货车。

    车板上卸了猪笼,铺上稻草,颠簸起来,稻草缝里还是能闻见阵阵的猪sao味。

    女人们嫌臭,半路实在忍受不了,让司机去取挡雨的苫布盖在稻草上。

    司机犹不死心,一边拿苫布的时候一边还嘟哝道:“哪臭了?车上人多,脚臭汗臭狐臭屁臭,你们这些娘们就是穷讲究,出远门不惹一身臭那还算出门子吗!”

    总之什么臭都不是他的车臭。

    女人们早就见惯了跑车的赖汉能糙到什么程度,捂着鼻子只让他快点铺好。

    段汁桃掐了身边单星回的胳膊,长吁一声,“咱家都好多年没养猪了,你爷爷奶奶在的时候家里最多养了十二头猪,那年岁不勤快,可养不活这么多的猪崽儿。你奶奶最宠你,家里鸡鸭鹅更是没断过,不然你能营养这么好,长这么高么?要不是前两年,他们的身体不成了,这程子还是满场院的动物园。”

    言罢,轻轻抚了抚缩在自己腿边的奶花狗——花卷。

    花卷是一只通体奶油白,背上有两块醒目大黑斑的公狗,讨喜的奶牛配色让人瞅着就觉得非同一般,现在已经有七岁的高龄了。

    它不像平常农家看门护院的犬只,平日在单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浑身上下就连尾巴尖尖翘起的弧度都带着一份自持的骄傲与慵懒。

    别的狗夜里睡觉最高的待遇就是进牛棚,这还得防着被牛一脚给蹬飞了。

    单家的花卷是单琮容从北京的汽车站捡的,因此从血统上来说是比村里寻常的狗来得尊贵些,是不是北京户口咱不管,但毕竟怎么也算条京籍的狗是不。

    于是全家人把它当宝贝稀罕着,仿佛单琮容捡回来的不是什么小动物,而是惊世骇俗的传世京制古董,这也奠定了花卷在单家拥有上炕资格的基础。

    特别是冬天,一到屋外下雪的季节,烧的热乎乎的炕上,一准有一个圆溜溜白乎乎的小脑袋从毯子里钻出来。

    那年冬天,单琮容跟学校提早打了假条回老家过年,漫雪纷飞的车站,因为有先见之明避开了春运的高峰,因此车站显得人头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