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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在走廊里哭,问父亲:“为什么不叫他们都走?” 但父亲回答:“人去世就是这样的。”语气中混杂着疲惫、不耐烦和冷漠。 他突然觉得,他一向看低的父亲或许真的说出了一条放诸四海皆准的真理——人去世就是这样的,身份地位看似有云泥之别,但詹姆斯的处境其实也差不多,甚至更叫人心冷,妻子孩子都在紧锣密鼓的动脑筋,身边连一个真心送别的人都没有。 挂掉电话,他看了看时间,一点钟不到,天庭的午休时间就要开始了,办公区和食堂在同一层,来往的人应该很多。查尔斯的邮箱只能在他办公室的电脑上看到,但他这个时候回去实在太显眼了。他很快想了一下,在这个敏感时期,如果不要秘书插手,天庭上下可以帮到他的人,只有她了。 他换衣服离开公寓,拦下一辆过路的出租车过江,在车上打电话给沈拓。公关部基本都是正常日班,他估计她应该在酒店,但办公室电话却无人接听,打手机铃响过许多遍才接通。 “你不在酒店?”他问。 “上午请了半天假,”她回答,“不过事情都办完了,就在附近,你有什么事?” 他并未多作解释,约了她在金融区一家商场三楼的咖啡馆见面。她听他的口气就知道是重要的事情,也不问为什么就答应了。 那个钟点,商场里人很多,进进出出的都是金融区办公楼里上班的职员。他走进咖啡馆,沈拓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他把办公室的钥匙交给她,对她说:“我会打电话给秘书,让她离开位子去办点事,你去我的办公室,我的邮箱里有一个文件夹是查尔斯的名字,帮我拷贝出来。” 她静静听他说完,把手机记事簿打开,让他写下密码,然后就走了。四十分钟之后,她回到咖啡馆,给他一个U盘。他回到公寓,打开来看,里面差不多有两百七十多兆的邮件,非加密的基本他都看见过,都是些酒店运营方面的往来信件,并没有什么特别。加密邮件不多,他只能看到发件人和标题,其中确实有一封来自詹姆斯,标题只是一个“Hi”字,实在也看不出什么来。但那封信有一个附件,是一个压缩过的PDF文档,他虽不能打开,却也能看到文件名,LEXIN Capital,像是一间公司的名字。 他在网上搜索这个名字,相关条目并不很多,排在第一个的就是LEXIN Capital历星资本的主页。网站做的很简单,“关于我们”里写着:厉星资本是一支私募股权投资基金,致力于引领交易双方以双赢方式展开战略合作,帮助欧美企业在中国发展,以及中国企业在海外参与海外股权投资。 此时美国东部时间已是凌晨,但程致研还是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陆玺文。陆玺文估计也是辗转难眠,很快就接了。 “詹姆斯找了一只中国的PE,”他开门见山的告诉她,“历星资本,你听到过这个名字吗?” “没有,”陆玺文沉吟片刻,听起来仍旧有些疑惑,“要么是他想卖掉北美那几块地皮?……你是怎么知道的?” “查尔斯的邮件里看到的。”程致研回答,查尔斯和那几块赔钱的地皮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陆玺文连夜就找人去查其中的内情,但他们终究是迟了一步。当天夜里,美股开盘之后,传出一个众人始料未及的消息,一家名叫华仕国际的中国民营企业向W集团发出收购其百分之三十的流通股份,占W总股权的21%左右,如果此次收购成功,而且其他股东不增持,那么华仕就会毫无悬念的成为W最大的股东。 程致研在次日一早的财经新闻里看到这个消息,主持人还特别提到了一个名字——“历星资本”,说是这只民营PE一手促成了此次交易,如果收购成功,将标志着中国企业一种崭新的海外投资模式的诞生。而且,此次收购对历星来说,也不仅仅是做一笔交易而已,他们计划作为协同投资人占有一定股份,但历星方面拒绝透露具体数字。 W是赫赫有名的奢华酒店品牌,华仕或者历星都是近十年内成立的民企,出了中国几乎没人听过这两个名头,乍看之下似乎有点蛇吞象的味道。但程致研是知道W真正的现状的,突然有点明白詹姆斯的用意,陆玺文和沃尔登家两位公子争了那么多年,但他并不愿意给他们中的任何一方,或许W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只有舍弃它,才能真的保住它。 那当节目的特约评论员似乎民族自豪感大爆发,很兴奋的说着华仕国际和历星资本的头头脑脑们。程致研几乎无意识的听着,心里想的是这个消息对陆玺文来说会是怎样的打击,直到被一个名字吸引注意——历星资本的董事长兼执行合伙人,司历勤。 很特别的姓,许多年之后,程致研还在想,如果不是这个姓氏,他或许还弄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为什么出现,又为什么离开。他记得他们在巴拉望的公主港,她曾用他的手机拨过一个上海的电话,翻出来重拨一遍,电话那头一个女声,欢迎他致电历星资本,要他直拨分机号码。 “在这个圈子里,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是有原因的,我相信你也明白这一点,只是有时候需要提醒。” 他又一想起查尔斯说过的那句话,终于懂了其中的含义,终于承认那些他不愿意承认的事。那个汇入五十万美金的银行账户,他曾经清清楚楚地把账户号码告诉司南,因为她要把买自行车的钱转帐还给他,即使不是这样,她也有数不清的机会,以及一切的可能,接近他所有的秘密。他并非不知道,只是不愿意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