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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日语”这下轮到秦未平意外。 “只会一点点,为了看资料现学的。”钟欣愉解释,不想引起误会,好像她瞒着其他人在做什么要紧的研究。顾问室里一向很忌讳这个。 秦未平却全无所谓,仍旧关注在那篇报告上,又问:“但黑市真的可以达到那样的体量吗” 事实已经给出了答案,钟欣愉只是反问:“你多久没回国了” “那真的是很多年了。”秦未平笑起来,猜她准是想到了他履历上那一排美国学位。 钟欣愉也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对面的这个老秦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样,没了那种中年气,显得安静,敏捷,甚至连目光都变了。他是真的读过她写的东西,也是真的想跟她聊一聊那篇报告。 于是,连带着她也变了,竟然没有一笑了之,一环一环地给他解释,租界里的各路游资,犹太帮,宁波帮,温州帮,甚至还包括在虹口小东京开两替店的日本人,那个她曾经熟悉的地下世界。他认真地听着,从西装内袋里摸出钢笔,找不到纸,便随手拿过她那本小说,在扉页上写写划划,一点不跟她客气。 两人甚至都没注意到火车已经停了站。窗外阴霾,就快下雨了,车厢里亮着灯。月台上有人经过,隔着玻璃看见一对男女聊得那么投契,但一定猜不到他们在谈什么——几千公里之外,蚁群一般的钱商们,不可计数,不可控制,却又都遵守着一条铁则,铜钿。 等到全部讲完,秦未平叹服,把笔往台板上一掷,看着她问:“那接下去会怎么样” “去年十一月,大藏省已经下过命令,用军用票收回日元,但效果不大。接下去,他们应该会彻底切割联银券和日元之间的比价,实行浮动汇率。”钟欣愉回答。 秦未平却道:“这结论你报告里已经有了,我是问,几时” 钟欣愉语塞,觉得这人是在跟她抬杠。她其实考虑过这个问题,但还是用了模棱两可的表达:“快了,可能就在这几个月。” “快了是多快”老秦却像是非要逼出一个确切日期似的。 “第二季度。”简直就是中了他的激将法,钟欣愉终于说出来。而这一天,已经是四月底了。 秦未平也终于满意了,又笑起来,说:“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什么”钟欣愉诧异,但下一句却又脱口而出,“赌什么” 老秦看着她,答:“一顿饭,怎么样” 钟欣愉也笑了,她其实根本不想跟他吃饭,却不知为什么,还是点头应下了。 第56章 五千年 火车到达纽约,秦未平和钟欣愉住进下城勿街上一家华人开的旅馆,见了程先生,又一同去桐油公司。 公事房就租在附近,一切都要从无到有。虽然有本地的华侨朋友帮忙,但接下去几天的安排还是非常繁忙。 钟欣愉给艾文打去电话,为着避嫌,不许他过来,说等手上事情忙完,再约见面。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才知道公使也来了,说是正在纽约大学里演讲,主题虽然是中国古代史,但目的当然还是为了宣传抗战,以史为鉴嘛。 餐桌上,公使问起他们住在哪里公司办得怎么样程佩青一一回答。 公使听得笑起来,说:“我跟你们也差不多。代表上回看见我就问,你怎么不住得好一点呢Carlyle 或者 Plaza,平常走动起来也方便。把事情做成才是最重要的,别尽顾着省钱。我跟他说,我这个公使啊,说起来是外交人员,实际上一个月薪水只有法币一百九十块钱。按照现在的汇率,折合美元连五十块都不到,要不是在大学演讲,有校方招待,我吃的住的还要自己往里贴,当然省一点是一点。你看你看,就这半年多的功夫,我头发都白起来了。” 程佩青只是笑笑,不知如何评价。钟欣愉心里也有些感想,她对经济数据是再清楚没有的了。月俸五十美元,也就差不多是这两年美国人的平均收入。作为一国公使,的确有些委屈。可要赞这是自寻出路的高明,倒也说不出口。 还是秦未平接了话茬,惊喜地问:“代表也在此地吗哪里下榻” 公使回答:“人家在上东区有公馆,当然是住在自家地方咯。” 秦未平深表艳羡,照例又要约打牌。公使欣然应下。两人说说笑笑,这才把餐桌上的空档填满了。 吃过饭,便开了牌局。此地没有别人,连钟欣愉也被拉上凑数。 程佩青尚在替她托词,说:“钟小姐不会打麻将。” 秦未平却道:“那我们今晚就打扑克吧。钟小姐学金融出身,不可能不会的。” 钟欣愉不知道这算什么逻辑,但碍着公使的面子,不好强推。 也是任性,她连着赢了几局。公使钱输多了有点不高兴,却又不好意思直接讲,唠唠叨叨的话多起来。 钟欣愉自知不能太过分,又存心反着来,就为了把钱输回去。不料公使看她两张明牌。一个 4 一个 10,臭得不能臭,却敢两倍三倍地往上加注,以为她有什么了不得的底牌,反而当即弃了,又让她赢走底池里的钱。 钟欣愉无奈,望了一眼秦未平。这人倒也会意,那之后便处处提点些,总算让公使把钱都赢了回去。虽然最后算总账只是不赔不赚,但因为有过那一场起伏,公使自觉手气不错,牌技更是精湛,玩得很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