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剧透 第58节
应经冬能被选为内廷待诏,基本的工作能力自然是有的,他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郁,却还勉强稳住心神,将文书打开,一目十行看过后,面色骤变,立刻伏地而拜:“应氏有罪,还请陛下宽恕。” 温晏然缓缓道:“乡土之情,人所难免,应氏乃东部大族,若非如此,怕也不易立足。” 文书上的内容是之前对东部情况猜测的总结,事关机密,不用吩咐,应经冬也明白决计不可泄露于外,此时此刻,他安静地伏拜于地上,同时感到如芒在背——应经冬自己也不敢说家族与那些叛逆之人没有丝毫联系,对大族而言,四面下注属于常见行为,他相信天子此刻正在观察自己,但凡流露出一丝不对,就决计无法走出西雍宫。 应经冬连连叩首,恳切道:“东部既有心怀二意之人,臣愿为陛下讨之,以赎前愆,牵涉其中之人纵然是臣之亲族,亦绝不敢有半点徇私之处。” 他心中很明白,天子召自己过来,是想用应氏在东部的名望来安定人心,但若是应氏不可建平所用的话,天子也不介意将他斩杀于当场。 不知过来多久,也许是很长一段时间,也许只是短短一瞬,上面终于有声音传来,天子似乎笑了一下,不紧不慢道:“既然如此,还望应卿勿负朕意。”又道,“应卿起身罢。” 应经冬再拜而立,感觉已是汗流浃背——此刻正是傍晚,夕阳的光芒透过窗户照在天子的身上,像是一层浮动的血光。 温晏然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唇角微翘:“应卿放心,你如此忠心,朕自然不会令你孤掌难鸣。” 她行动极速,三日后便令任飞鸿跟应经冬一起前往师诸和处,与前营的兵士汇合,她倒不在意应经冬是否当真忠心耿耿,只要此人无法脱离掌控,后面自然会遵照命令行事。 * 建平那边固然没有明言催促,但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又开始连连派兵卒过去进行补充——师诸和是主将,上任的时候多少得带点自己的人马随行——态度已经十分明显,各种拖延的师诸和也不得不开始整肃士卒,接着带兵往东部走,然而典无恶等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接到新消息,师诸和动身是动身了,不过刚走两步路就得找理由休息休息,按照他的速度,别说开春,恐怕到了夏日时分,也未必能抵达右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典无恶等人早已视师诸和等兵将为俎上鱼rou,自然不容到口的肥rou溜走,便传令下属,让他们按照之前商议定的计策行事。 北地兰康郡蓟安城外。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更早,前些日子,师诸和每日只走一两个时辰的路就停下,今日却将兵卒一分为二,自己带着骑兵疾行。 师诸和此前对汤氏跟金氏下手,熟知北地大族情形,实力所限,他当日并未将所有曾把自家私兵扮作流匪的豪强拔除,今日既然带着兵卒往东边走,就挑了一处不法豪强丰氏的邬堡,准备向对方下手。 他从宋南楼那里知道了天子攻打台州的经过,事后时常回想,每次都能有新的收获。 天子用兵不拘一格,虚实莫测,兵者,诡道也,皇帝就是一个极其擅长疑兵之计的人,师诸和擅长吸纳学习旁人的经验,如今也染上了一些温晏然的习惯,他此前缓缓行军,是为了欺瞒敌人,如今昼夜奔驰,是为了能给敌人雷霆一击。 就在旁人以为他的大部队离得还远的时候,师诸和已经驻扎了下来,并趁着夜色假做进攻之态,试探出了邬堡各处守备力量的虚实强弱,然后聚集兵马,将其一击而破,迅速拿下了此处邬堡,丰氏的首领甚至还没从床上爬起来,自家的地盘就已经易主。 师诸和把部分兵士藏在这里,等陈明等人率领后军到来时,托对方镇守此地。 他这样安排,目的是让敌人无法察觉出他真正的兵力,也让自己的后路能有所保障。 第92章 西雍宫侧殿中,温晏然打开了[战争沙盘]细看。 [战争沙盘]中无法显示敌人的兵力,却能清楚看到己方人马的位置。 温晏然瞧见师诸和的兵马已经分成了两部分,其中前军很快占据了一个邬堡,后军则缓缓而行,正在赶来汇合的道路上。 她桌子上还摊着一张具备实体的舆图——系统当然也有舆图功能,然而并不提供备注服务,温晏然只能让中书省那边给自己绘制几张简易的地图,方便随时勾画。 温晏然的目光从[战争沙盘]上移开,提笔在东部一座名叫卢嘉的城池上画了一个红圈。 虽然在系统跟剧透的帮助下,温晏然登基仅仅一年便获得了不少威信,但她心中明白,不管是政务处理还是调兵遣将,自己的本事都相当有限,此次负责带兵的还都是陈明等年轻人,其中只有任飞鸿一人经验相对丰富,其他例如师诸和,直接就是评论区写明了的不会打仗,温晏然虽然对东部情形有些猜测,也不得不多多思虑。 根据攻略中的提示,大在部分剧情支线当中,东部一开始都没有全境皆反,然而一旦叛军有了大规模的动作,势头便如滚雪球一般难以遏制,所以温晏然在派任飞鸿跟陈明两人出发时,给她们的要求就是前期攻克城池的同时,尽可能不要引起太大的动乱。 因为温晏然喜静,在殿内侍奉的宫人不过十数位,在天子处理政务时,全都肃然无声,安静得仿佛并不存在,日渐西移,一位宫人过来轻声回禀:“陛下,已到申时了。” 作为一个习惯了加班的前社畜,温晏然工作的时候难免会忘记时间,穿越后便要求身边近侍,需要定时对当前时刻做出提醒。 蔡曲笑:“陛下,今日景苑那边送了十头鹿过来。” 景苑是皇家园林之一,铁骑营此前也是在那里训练的,这处宫苑土地肥沃,产物丰富,里头养了不少鹿鹅一类的动物,如今都已然驯化到可以食用的程度,厉帝在位期间,曾有过在并非过节或者举办宴会的情况下,一日宰杀上百头鹿的举措,到了温晏然继位之后,屡次在讨好天子上碰了一鼻子灰的少府,自觉把开销标准往勤俭节约上不断靠拢,各种牲畜的宰杀也都按需而为,免得受到天子斥责。 对此,温晏然没有任何感触——她穿越前就算把攻略看得再细,也不会连“正常情况下昏君每顿饭杀多少牲畜”的内容都记在心中。 温晏然道:“既然有新鲜鹿rou,就给袁太傅跟宋御史大夫他们赐一些,还有栖雁宫跟天桴宫,不过天桴那边虽然不禁荤腥,但国师一贯用的不多,就先做成羹后送过去,还有鲁定侯,陆卿虽然出了外任,也给他府上送一些,董氏有人在边邑为郡守,也不要漏下……”她说话时目光始终停在舆图上,末了习惯性地喊了一句,“阿仪?” 池仪知道天子是问自己有什么需要补充,上前回禀:“如今天气寒冷,戍卫建平的禁军将士也可有所赏赐。” 温晏然微微点头,然后抬头看了池仪一眼,笑:“还有少府那边也莫要忘了。”又道,“前朝内苑人数众多,朕不能尽数记得,多赖阿仪替朕周全。” 就在此时,一位宫人进来通报:“少府令跟户部尚书卢沅光求见。” 温晏然笑了一下,搁下笔,靠在凭几上:“当真是说人人到。” 少府跟户部都有财政方面的职能,只是前者管理的是皇帝的私库,后者管理的则是国库,侯锁跟卢沅光今天相偕而来,是向天子禀告今年布匹的产量。 ——目前棉花的摘顶法尚且处于推广阶段,想要有大的收效,还得再过上两年,不过近来有了西夷一带的税赋作为补充,不管是户部还是少府的账面上都颇为宽裕。 温晏然听完两人的汇报后,颔首:“今年又是多雪之年,各地动乱不休,且加紧时间赶制冬衣。” 侯锁深施一礼,主动道:“冬衣之事,少府愿意一力承担。” 内官机构想要染指外朝的权力,从长远角度看是有助于完成昏君目标的好事,温晏然便随意点了点头:“那就交给卿家了。” 侯锁在心中松了口气,他是厉帝时期留下的旧人,刚开始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讨好新帝才是,后面虽然明白该做点好事,却因为专业不对口,迟迟找不到感觉,在棉花的事情后才有些醒悟过来,今日便提出了这个主意——发动内苑宫人为前线将士缝制冬衣,多少也算一件能证明帝王美德的事情罢? * 师诸和并不知道天子早就通过[战争沙盘]将他们的动向了解得一清二楚,在攻下丰氏的邬堡后,便派了信使给建平传信,然后留在原地整肃兵卒。 他此次远赴东部,名为上任,实则是趁机平乱,此时两方都有所准备,又都以为自己隐在暗处,行动时更要格外谨慎,师诸和陈明等人与自己汇合后,带着另一批人马在与邬堡相隔三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随从师诸和等人前来的兵卒虽然单兵素质强悍,但总体数量却不多,也是为免打草惊蛇之意,统共只有两千左右,其中一千骑兵,一千步卒,他们赶路时有意控制沿路留下的灶台数量,就算有人前往查探,也只会误以为师诸和带着的兵马只有真实数量的一半左右。 师诸和将大部分精锐都安置在邬堡之内,自己则以过几天可能会下雪,对道路通行有所影响为理由,毫不客气地驻扎下来,每日还组织兵卒以打猎为借口,认真查看周围地理环境。 他会选择待在此处,此前当然就做了一定的调查,尤其是天子还特地绘制了一份详细得仿佛亲眼所见的舆图送来,不过理论跟实际结合终归需要一定的时间,师诸和带着部下四处走动,也是为了让他们能充分熟悉这里的道路。 这个地方叫做山余坡,位置颇为巧妙,道路前窄后宽,但最窄处也没狭到首尾不能相顾的地步,总体而言还是一条十分安全的大路,师诸和若是带着兵卒们继续往前走,就能进入东部仪宁郡,如果往回撤的话,也能顺利返回前营所在。 与师诸和汇合后,任飞鸿本来跟陈明一起住在邬堡那里,约束手下兵将,今日一大清早却趁着天色昏暗,悄悄跑到了军营当中。 师诸和也不奇怪对方会过来,两人都是胸中有成算之辈,彼此心知肚明,若是东部那边有意筹谋什么,大约这几日就会有动作了。 果然,任飞鸿到军营的第二天,一位亲卫过来报信,说是外面有自称师将军故人者求见。 师氏虽已落寞,也是立足数百载的大族,朝野中有些亲故不足为奇,师诸和笑了笑:“横竖现在也闲着无事,就请人进来。”说完又向任飞鸿微一致意,后者自觉走到屏风后头,伺立于暗中窥探。 来人是一个头上戴着孝布的年轻汉子,此人刚一见到师诸和,就伏地大哭,哽咽道:“兰康郡甘氏多谢将军替我族报仇!” 师诸和坐在胡床上不动,只让左右扶来人起身,自己则露出思忖之色:“足下是……” 年轻汉子拱手:“在下的姑母此前也曾去北地为官,被当地大族假借流匪之名害死。” 在这个时代,人们往往聚族而居,很多人在家中受到姑伯的养育之恩,便直接以父母相称,来人为姑母戴孝也不算奇事,他自称甘维,道:“甘氏受将军大恩,实在是感激不尽,我辈士人以礼义立身,受人恩惠不可不报。”压低声音,“在下今日前来,有一件要事相告——将军如今已经身处险地,却尚不自知。” 师诸和闻言,总算调整了一下坐姿,稍稍正色道:“师某手下兵卒精壮,纵有危险,也不必畏惧。”又道,“而且此地民风纵然不够淳朴,生民也并不轻剽好斗,哪里就算险地?” 甘维低声:“险地指的并非此处,而在东面。”接着道,“将军或许不知,仪宁郡郡治所在的卢嘉城旁有大量山匪聚集,那些恶贼畏惧将军剿匪之能,起了谋害之心,将军沿山余坡前往右营,必定会在卢嘉城停留补给,到时候他们便会动手截杀。” 师诸和看着甘维:“卢嘉城?”微微思忖,道,“师某记得,甘氏也是卢嘉城中大族。” ——其实甘氏十来年前也出过有资格站在朝堂上的官吏,算得上三流士族,然而与家族历史悠长的师氏相比,又不足道了。 甘维顿了下,露出些被看破的神色,垂首道:“在下不敢隐瞒将军,甘氏确实屡受山匪搅扰,若是将军能带兵将之清除,在下族中定然感念将军大德。” 师诸和似有不信之色:“那些山匪再如何厉害,难道还当真能让你们这些本地大族无可奈何么?” 甘维苦笑:“城中大族除了甘氏之外,还有葛氏跟贡氏,不瞒将军,那山匪首领便是姓葛,与葛家这一代的家主乃是同族姐弟,早年说是有些龃龉,两人公然分家,之后那葛贼便带人上山,落草为寇。” 师诸和默然半晌,道:“此地山匪共有多少人?” 甘维回答:“约有三万余。” 师诸和闻言,立刻面上变色,拂袖道:“随师某前来的兵卒不过七八百而已而已,若依你之言,去与三万贼众对峙,岂非羊入虎口!”冷笑,“足下明言报恩,行动却与报仇无别,还敢说是以礼义立身么?” 甘维见人动怒,连忙赔笑:“将军麾下兵马都是精锐之师,一人可当百十人用,区区山中流匪,根本不堪一击。”又道,“其实城中大族苦于受到贼人侵扰,若是将军愿意出兵,我等自有部曲粮草奉上。”然后道,“而且将军与宋将军相善,正好可以问他借一支兵马。” 卢嘉城距离北地近,之前温循就是带着骑兵出来拉练,正巧遇上北边的“流匪”,然后顺便剿灭,师诸和自然也可以复制此前的cao作,请宋南楼借口带兵到交界此处拉练,再正巧遇上东部这边的山贼。 师诸和未置可否,只让亲卫带甘维下去安置。 等人离开后,任飞鸿才从屏风后步出,拱手:“恭喜将军,美饵已至。” 师诸和摇摇头:“他们兵卒多,又占了地利之便,真要打起来,胜负还未可知。” 任飞鸿笑:“本来我等有心算无心,天然便有六成胜算,如今将军能说出此语,可见谨慎,就又多了一分。”接着分析道,“东部大费周章,想要诱人入局,将军携带的一千兵马恐怕还不能让他们满意,如今正是要借将军之手,哄得宋将军他们上钩。” 在东部之人的想法中,师诸和立功心切,要是觉得自己有极大可能歼灭此地山贼,然而仅凭手上的兵马又难以立刻将敌人,自然会想办法寻找援兵,在这种情况下,宋南楼在前营那边的精兵就是师诸和最可能的选择。 师诸和点头:“在下与任待诏想得一样,不过此人心思还可再试探一二。” 任飞鸿想了想,道:“任某此前曾被召入禁中,陪陛下游戏,正好有一计能够用在此处。” 当时温晏然说是召人进来闲暇娱乐,任飞鸿也做好了陪天子一块打发时间的准备,没料到新帝跟先帝行事风格完全不同,明面上的理由是放松,实际则是以东部为蓝本,进行沙盘推演。 任飞鸿理所当然地理解成了天子是想要保密,所以不曾大肆宣扬,但她并不清楚,对温晏然来说,最开始真的是为了玩游戏才打开的《君王攻略》…… 第93章 师诸和听到任飞鸿的话,目光一动,猜测是对方临行前,天子曾有所嘱咐。 ——有本事的人,大多有些自负,若是换做厉帝时期,师诸和必定会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理由拒绝,免得皇帝胡乱指挥,损伤士卒,不过他钦佩新帝的本领,西夷之战时恨不能当面请教,当下立刻委托任飞鸿筹谋布置。 任飞鸿笑:“此人心思焦躁,将军且晾他两日。” 师诸和颔首,他虽然安排甘维在营中住下,每天也与对方见面,但对方一谈到出兵的问题,便以虚词推诿,只笑道:“不必太急。”又道,“天气如此寒冷,正该围炉而坐,饮几杯热酒,又何苦大动干戈。” 这时节的天气其实还冷到没到无法活动的时候,甘维一个文士都能外出,何况习惯了在外活动的兵卒,师诸和这么说,自然只是推辞而已。 * “天气越发冷了,陛下该多添几件衣裳。” 池仪取了件大氅来,给站在殿外远眺的温晏然披上。 温晏然微微笑了下:“这里又没有风,少穿一些也不妨事。” 她刚刚从天桴宫那边回来——原本按照大周惯例,皇帝过生日该写点东西烧给列祖列宗,说明一下自己近来的工作情况,温晏然因为西征的缘故错过了自己的千秋节,就忘了这一回事,还是被大臣提醒后,才去简单祭了一回祖。 将由舍人代笔的工作报告焚烧殆尽的那一刻,一条崭新的提示刷了出来—— [系统: 支线任务[千秋长乐]结束,玩家成功存活,祝您游戏愉快] 温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