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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薄情 第55节

    “妾身……想留在宫中。”崔滟深吸一口气,伸手擦了一把眼泪,“方才陛下说,妾身也应当想一想将来,妾身也想与从前永远分开。”

    裴彦微微挑眉,他面上神色有些喜怒难辨:“想留在宫中?你可要想好了。”

    崔滟挣开了还想拉住自己的嬷嬷,上前了两步,声音急迫:“妾身愿意留在宫里,哪怕是为奴为婢也好,请陛下允诺。”

    裴彦再去看崔滟,只见她也正泪光盈盈地看着他。

    这让他忍不住开始思索,这究竟是真情毕露,还是早已谋划好的?

    再看一眼一旁的杜青,还有跟在崔滟身后那嬷嬷,他们面上的震惊神色不似作伪。

    那么,崔滟便就是在这么短短时间内忽然转了心思?

    .

    丹阶下的崔滟此时此刻心跳如雷。

    她知道自己在说一件荒谬的事情了。

    裴彦方才所说,让她感觉心酸至极——可酸楚之后仍然是无奈,她离开这里,便就还是只能回到崔家去。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叔叔还会要她去做什么事情,但她是绝无可能再回去周家与曾经的丈夫团圆。

    与其回到崔家麻木地被利用,她倒是想着不如便留在这梁朝的皇宫里面。

    就算是做奴婢,至少她是自由的。

    崔家人没有可能把手伸到皇宫里面来摆弄她,她就算在宫里熬一辈子,孤单老死也不后悔。

    可这话听在裴彦耳中,势必是会成了另一重意思,但看他现在的神色便能知道了。

    她现在倒是有些感谢当年顶替了她的名字去救了裴彦的那人,若不是她,她今日怎么可能得一个金口玉言,在山穷水尽的时候盼得到一个柳暗花明?

    裴彦必定是会答应让她留下来的——便就只看到当年的救命之恩上。

    或许他会有臆测,甚至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阴谋诡计,但他一定会答应她。

    但她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这大殿中一时间安静得都有些让人感觉到害怕了。

    .

    上首的裴彦轻嗤了一声,最后道:“方才朕既然说了什么事情都答应你,那么既然你想留在宫中,那就留下吧!”

    这话一出,崔滟松了口气。

    连同她身后的杜青,面上也不似方才那样苍白了。

    第70章

    无论如何,对于燕云的使臣们来说,崔滟还是留在了宫中。

    杜青多看了崔滟两眼,倒是拿不准这位崔家的娘子到底是思敏过人,还是误打误撞。

    不过今日之事应当就到此为止,其余的什么都不能再说——杜青很明白,今天裴彦能把崔滟留下来,只是因为当年那旧事,他的宽容仅限于崔滟一人,他们这些其他人是不包括在内的。

    于是他上前了一步,低头恭敬道:“陛下,今次陛下既然与旧人重逢,想来应当还有些旧事能相叙。在下等人便不应再打扰了——陛下方才所说之事,我等也记在心中。”

    裴彦冷漠的目光扫过了他,语气淡淡:“那便朕也不相送,你们自行出宫去吧!”顿了顿,他指了指跟随着崔滟一道进宫的嬷嬷,又道,“这些人不必留在宫中,既然你们把人送到宫中来,那么宫里也不会短缺了她什么,这些人就不必留下了。”

    杜青笑了一声,道:“还望陛下怜香惜玉。”

    这话说得刻意且故意,他一面说一面看了眼裴彦神色,却见他面上仍然是平平,毫无波澜,甚至连语气都还是淡淡的。

    “记得让李棠写了降表送来。”裴彦这样说道。

    杜青噎了一下,也不知如何接话了,只好含糊地带过去,面上又浮现了狼狈之色。

    退出了大殿之后,杜青一行人也没能多逗留片刻,跟着内侍身后往宫外走去。

    .

    快近傍晚时分,天边有翻滚的云霞。

    出了宫,杜青回头看了两眼,目光在跟随这他们一起进宫的崔妧娘身上停留了数息,然后又看向了原本是跟着崔滟的那个嬷嬷。

    “你们崔娘子是完全依着崔大人的意思行事么?”杜青把那嬷嬷叫到了身侧来,这样低声问道。

    “回大人,奴婢这也说不准。”嬷嬷一边说,也一边忍不住回头,“我们娘子刚回来时候是不愿意进宫的,后来还是老爷和太太一起劝了才勉强应下来,到了这边,也是二老爷让人来劝了好几次,才眼看着娘子顺从起来。今日之事……原本不应当这样的……”

    “说不定也是好事。”杜青身侧另一个男子轻笑了一声,“尽管崔娘子之前不一定有多么喜欢这位陛下,但今天之后,她必定会对他动心的。”

    “为什么动心?总不能因为是这位皇帝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让她一下子就感激涕零了吧?”杜青嗤了一声,“她若是进宫之后,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统统都告诉了这位,到时候这位打燕云恐怕更得心应手。季鹰兄,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若她能想到这些,方才就不会求裴彦让她留在宫里了。”被唤作季鹰的男子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这位崔娘子想法颇有几分天真,不过也算是好事,反正我们也就是想让她进宫,不管是什么原因进宫的,她进宫了,那些谋算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还按照之前想好那样,去给公主递话?”杜青犹豫了一下看向了那男子。

    “公主的母亲还在我们这儿呢,得想办法让公主见一见。”季鹰指了指后面上了马车的崔妧娘,“只是不知道公主是什么性子,若是与那位崔娘子毫无二致,便是天大的喜事。”

    杜青摇了摇头,道:“这不可能。虽然我没见过公主,但只从她当年能从先帝宫里逃出来,还安然无恙地与裴彦在一起,便是比寻常男人还要强上三分。这种人是不好算计的,我觉得还是暂且再观望一二。”

    “再强的人也不会时时刻刻都周全。”季鹰老成地笑了一声,“你看那裴彦事事算计,事事都胸有成算,还不是被崔娘子这出其不意给破了招?便就是要趁着这种时候往宫里递话,公主会愿意听的。”

    杜青将信将疑,但回到驿馆之后,还是让人先给崔素送了信,把这次进宫的事情说得一清二楚。

    .

    去送信的人很快便带来了崔素的答复,便只叫他们先就按部就班在京中按照之前的安排行事。

    听着这口信,杜青便忍不住去找了季鹰说起了此事。

    尽管使团之中是以杜青为主,但杜青并不敢太怠慢了这位官职不如自己的季鹰,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位曾经是李棠身边的伴读。

    夜色中,杜青与季鹰慢慢说了崔素的回信,面上露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我们是不能在这里呆太久的,到时候也不知道崔大人会如何行事了。”

    “凡事有崔大人顶着,我们有什么可怕的?”季鹰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反正不过就只是听命罢了,都不必想得太多。想得再多,崔大人不会听你我建言。”

    杜青看了眼季鹰,最后叹了一声,道:“季鹰兄说的是,这事情原本也轮不到我们左右,我们不过就只是听命来此而已,倒是不必为了这些事情烦恼。”

    季鹰也看了一眼杜青,声音微微压低了一些:“既然来了京城,为何不把这些年淡了的亲戚走一走?难道你们杜家就只剩你们家这一支了?”

    杜青有些惊疑地看向了季鹰。

    “总得为自己打算一二。”季鹰淡淡道。

    杜青忽然便想起来在宫中时候裴彦问过的那些话语了。

    可季鹰是李棠的伴读,他说出这样的话语,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李棠的意思,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意思呢?

    杜青一时间有些茫然了起来。

    季鹰没有再继续说什么,便只看了眼外面已经暗沉下来的天色说自己累了,然后自顾自地起身去洗漱。

    .

    夜色下,宝言有些头疼地看着偏殿中正慢条斯理地用着晚膳的崔滟,不知要怎么对她。

    裴彦就只丢下一句话让他去安置就往昭华殿去,其余一概不提,让他只感觉一个头有两个那么大,恨不得这会儿追到昭华殿去问裴彦到底要怎么安置。

    可他却也不敢。

    他不认为隆庆宫中那时候裴彦说的那些话能瞒得住昭华殿。

    那时候又没避着人,殿中宫人也都不是聋子。

    裴彦对崔滟说的那些话传到云岚耳中会是个什么意思,他不敢想。

    原本他们俩这两日就在拌嘴,现在立刻又来了这么一件事情,他这会儿站在隆庆宫,都能想象的出来昭华殿里面会是个怎样令人焦虑的气氛。

    相比较之下,他都觉得安置一下崔滟不是那么棘手了。

    看着崔滟晚膳用罢,宝言便进去了殿中,客气道:“崔娘子,奴婢带着您去安置吧!”

    崔滟看到宝言,便回了礼,才安安静静道:“都听公公安排。”

    宝言心里压下了一声叹息,又多看了崔滟两眼,倒是觉得崔滟有几分像云岚。

    脸的轮廓像,都是尖尖的瓜子脸,看起来也都很白皙。

    五官也有那么两分相似,鼻梁都很高,眉毛似乎也都是上挑的。

    但要是仔细看,崔滟就和云岚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

    崔滟一看便是那种柔柔弱弱的小女子,眉目间便是顺从两个字。

    而云岚就不一样了,说是含情目,瞪他们陛下和他们陛下吵架的时候,目光就是刀子,能把他们陛下削得掉眼泪。

    大概这就是公主和普通人家的小娘子不一样?

    .

    宝言这么胡思乱想着,把崔滟送到了距离隆庆宫最远的皇宫西北角上的春露殿去。

    安排了几个可靠嘴紧的宫人在春露殿中伺候崔滟,宝言又在春露殿里面巡视了一遍,然后才慢慢地准备去找裴彦回话。

    他一面走,一面琢磨着自己是去昭华殿,还是去隆庆宫,还没等他下定决心,便看到自己的小徒弟常信跑了过来。

    “你来得正好,陛下现在还在娘子那边么?”宝言对着自己小徒弟招了招手。

    常信站定了,喘着气道:“陛下和娘子又大吵了一次……陛下回隆庆宫了,这次还让人把昭华殿给锁了,不许进不许出……”

    “啊?”宝言眼睛瞪大了,“你们没劝陛下吗?”

    “陛下都没搭理我们,连肩舆都没坐,直接走回隆庆宫的,一面走一面生气。”常信说,“师父,这怎么办啊?不进不出,那娘子岂不是要死在昭华殿里面……”

    “闭嘴,瞎说什么呢?”宝言立刻马上在常信脑袋上狠敲了一记,“陛下没说别的什么?”

    “没有……”常信抱着头有些委屈,“师父,难道我担心错了……?”

    “担心没错,但话不能这么说!什么死不死的,忌讳!”宝言一边快步往隆庆宫走,一边训斥自己的小徒弟,“你和我说说,这回陛下又为什么和娘子吵起来了?”

    “没敢听……他们吵架的时候把我们都赶出来了,就没人敢过去。”常信也觉得自己理亏了,声音都变小了许多,“就隐隐约约听着好像有什么扯平了之类的话……也不太真切……”

    宝言又在常信头上敲了一记:“要你有什么用!你自己说!”

    常信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怂怂地跟在了宝言身后像个垂头丧气的尾巴。

    “你去昭华殿看着,虽然陛下说要落锁,但这锁不能落死了。”宝言回头看了眼常信,低声吩咐,“你去盯着,不许那些愣头青瞎办事,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