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弄
赵一如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顿时呆住了。 “他和我,很不一样吗?”孟笃安始终忘不了,她在纪念会上放出盛洵照片时,眼中闪过的泪光。这泪光中,饱含着他未曾见过的不舍。 他知道那晚疾风骤雨,她说了很多不能当真的话,但如果其中,确实有真话呢? “你想的是这个?”她以为他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 “是不是让你失望了?”他的疼痛散去,下腹泛起一股温热,“我不说话的时候,想的是这些事情”。 不,她没有失望。相反,她有一丝惊诧:原来他也会为这些事情长久挂碍。 但转念一想,她也有一些失落:原来在他心目中,她拒绝他,只可能是为另一个男人——仿佛她的世界里,情爱是唯一会扰乱她的东西。 “他是个很简单的人”,她淡淡回了一句。 平心而论,盛洵更自在,更随性,对一切都坦然,让孟笃安回到十五年前,他怕也不会是盛洵。 “他还是个死人”。 孟笃安的理智渐渐回来了,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沉默。 “笃安…”她还是决定说清楚,“今晚的事跟其他人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没有准备好,不是你的问题”,孟笃安从少有的癫狂中抽离,依然是那个周到妥帖的他,“今天是我失态了,我以后会多留意你的感受…” “你知道吗?我没有工作了”,她抬头看他。 大有不会再有赵一如的位置了。 其他基金会呢?首先有政府背景的基金会一般不会通过社会招聘的方式,聘用一位地区主管级别的员工;企业和家族基金会她就不要再想了,以她现在的身份,去其他家族的基金会是不会有实质职务的;虽然她可以尝试去独立的社会组织,但是这背后孟家能不能阻碍,她也说不好。 “没有抱怨的意思,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我会努力应对,只是最近可能有点焦躁…” “恕我直言”,孟笃安回望进她湿润的眼眸,“这份工作不可或缺吗?没有放弃或转行的可能?” “会有人问你这样的问题吗?”赵一如反问。 孟笃安摇头。 继而又了然地点头。 也不知那晚孟家人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反正这晚过后,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被留宿。这对赵一如来说,是难得的好消息。 快过年了,没什么单位在招聘,她投出去的简历大多没有回音。她每天坚持读四个小时书、投两个小时简历,其他时间用来织东西、照顾孟笃安的起居。 当然如果有时候被宋明珠拉去社交,她就晚上再把这些时间补起来。 周五的晚上,她喜欢做一顿大菜,至少有一道4-5个小时才能完成的主菜,配上两叁道小菜,而且一定得有一个像样的甜品。 这周做的是柠檬挞,非常爽口,好吃到孟笃安破天荒吃了两份,吃完连连摇头,表示明天健身的时间要加倍。 “我觉得你做助理不会比唐棠差”,他看到了她同时应对这么多事情的有条不紊,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话你说过”,她笑笑,没有当真,“我的角色应该更接近帮佣吧”。 “我是认真的”,孟笃安正色道。 曾经的唐棠和孟笃安这对超级工作狂上下属,以每人每周60 小时的疯狂战斗力,几乎可以顶一个3-4人的核心团队。几年前唐棠满30岁的时候,隐约提过自己不会在这份工作上干一辈子,在协助孟笃安走完最后一段上市之路后,决心离职行使期权,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她一做决定就告诉了孟笃安,而且表示不设定期限,可以等找到合适的替代人选再走。但孟笃安直接批准了她的离职申请,一周之内就放她自由。 “你现在怎么应付?” “笃宽去年回来了”,去年底堂弟笃宽在美国遭遇裁员,他趁机招至麾下作为副总。如今他俩的配合逐渐顺畅,是时候再加一位助理处理对外杂务,两人团队变为叁人,在保证效率的前提下,让大家都能轻松一些。 “因为我结婚了,需要更多时间陪伴家人”,孟笃安思考之后再回答的动作十分熟练舒展,是赵一如最喜欢的景致之一。 孟笃宽——赵一如之前见过,那个小麦色皮肤的壮硕男生,虽然外型和孟笃安相差甚远,但同款的内敛持重,让她印象深刻。 “那你还真的是需要一个帮佣”,她笑着接过他吃剩的盘子。 “先别急着拒绝”,他拿出笔,在纸巾上写下一个数字,翻转过来,推给她,“希望没有让你失望”。 赵一如心想看看也无妨,便接过来掀开,没想到瞬间被纸巾上的数字惊呆了。 “没想到帮佣也能挣这么多,是吗?”孟笃安看着她的样子笑了。 确实是太多了。而且这只是开给她的数字,唐棠拿的肯定比这个更多。怪不得唐棠看不上她的新房子,说她是苦行僧。 她不得不苦笑,看来选择是大过努力的——唐棠当然优秀,但是柳条比她差吗?赵一如一点也不觉得。可如果用世俗的标准,唐棠可比柳条成功太多了,她现在已经算是一脚迈进财富自由,而柳条生前的全部积蓄,可能也不会超过六位数。 “我怕我会让你失望”,她抱歉地微微鞠躬,把纸巾退回去,“我还是更相信我工作的价值,不挣钱也总得有人做吧,既然没人为了钱做,那就得有人出于热爱去做”。 她突然想起以前和唐霜、秦楚讨论:给你一百万美元年薪,去白宫看大门,你去不去? 很明显,赵一如是不愿意的。她尊重这份工作,但不代表她想干。而且她始终对工作之间的高下对比保持怀疑,总裁不一定干得好助理的活,她的工作,孟笃安也未必能取代。 “一如”,他站起来,隔着中岛缓缓靠近她,“你可能需要注意一下你的财务状况”。 “我知道”,她的语气绵软下来,“大有的离职补偿拿完,我就没有进项了”。 她的3%股份已经由孟笃安掌控,房子暂时空着不能收租,银行一再降息,手头的现金收益也十分微薄,几乎只够她最基础的日常开支。像今天这种大餐的食材,也是孟笃安订的。 “这件衣服我几年前好像见过…”,他扯着她针织上衣边的毛球说,“一如,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为难自己”。 “孟先生,你的嘲弄已经不会打败我了”,她拉开他摘毛球的手,“我知道钱很重要,事实上我不是不懂向你开价,你还记得吧,上一次我向你开价的时候,你付出的代价有多惨痛”。 孟笃安自知失言,刚准备开口,还是被她抢了先: “但是我了解自己,我只擅长我真心喜欢的事情。我说过要尽我的努力补偿你,只要是我愿意为你做的,就不会有价格”。 “所以反过来,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也不会有价格买得到了,是吗?”孟笃安反应很迅速。 “价格不一定是钱”,她轻抬眼皮,恰好对上他幽暗的双眸,“就比如,你真的以为,你当初是靠3%买到我那一夜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