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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 第27节

    不过不能在外耽搁太久,回得晚了,家里大人们要着急的。尽兴过后绵绵便遣了婆子去付酒钱,一行人又高高兴兴准备回家,

    迈上甬道的时候,肃柔不经意朝隔壁酒阁子望了一眼,见半开的门缝中,那个身影倚着凭几而坐,修长的手指捏着雨过天青酒盏,动作透出几分慵懒来。

    行首敲着红牙板低吟浅唱,“三月初晴处处春,佳人执扇看花尘”,那流转的目光像漾动的潋滟春水,一串婉转曲调之后,换来众人齐声喝彩。

    这就是上京勋贵们晚间的生活,设宴请来行首角妓献艺,在这纸醉金迷的年月里,是很风雅的一项消遣。

    肃柔收回视线,随姐妹们出门登车,很快便忘了杨楼中的种种,一心琢磨摊贩售卖的新奇小物去了。酒阁子里的人重新走到露台上向下眺望,看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然后打起窗上帘子露出如花笑靥,忽然悲伤地意识到,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的心情,不在意他刚才为什么没理她,也不在意他沉醉听曲,是否回头望过她。

    牵动一下唇角,他笑得惨然,彼此对这场亲事的认识,果然从来没有统一过。张肃柔是个清醒且坚定的人,一如既往地讨厌和漠视他,即便有了婚约,心也不受束缚,照样见了王四郎,笑着对人回礼纳福。

    “介然,你怎么又去纳凉!”酒阁子里的人不明白他的心浮气躁,吵闹着把人叫进来,又打趣调笑,“果然是太热了吗?那就吃夏行首一盏凉酒,消消火气吧。”

    今日是老友燕集,有人做寿,因此如常包了一间阁子消磨时光。地心的莲花地衣上端坐的官妓,是州北瓦子最负盛名的行首,平时不是谁都请得动,一向只应达官贵人的邀。今日有嗣王在,自然极尽讨好之能事,皓腕纤纤递来一盏酒,笑着说:“请王爷赏脸,满饮此杯。”

    赫连颂碍于人多,不好扫了大家的兴,只好伸手来接,谁知夏行首“嗳”了一声,玉手一让复又往前一敬,意思是要喂他。

    众人大声起哄:“好好好……佳人有意,王爷可不能推辞。”

    赫连颂浮起一个无奈的笑,果真来就夏行首手中的杯子,让她将酒哺进了嘴里。

    大家的兴致愈发高昂,其中一个觍着脸,也来讨夏行首的酒喝,结果被人软软推了回去。明艳的美人飞了嗣王一眼,不胜娇羞地说:“我的酒,可不是任谁都能喝的。”

    这个意思很明白了,今日倾心嗣王,不与他人纠缠。说真的,这位嗣王是风月场中最奇怪的过客,只应酬,不走心。行首们有自己的圈子,也常互通有无,比较恩客,偏偏从没有人接待过嗣武康王。越是这样,大家便对他越感兴趣,一是喜欢他的才貌地位和钱,二也是出于不服输的精神,很有兴致试一试,自己究竟能不能拿下这个人。

    佳人既表明了心意,其他客人自然知情识趣乐于成全,酒过三巡后纷纷起身离席,临走压了一把赫连颂的肩,将人按得重新坐了回去。

    这时酒阁子里只剩下他与夏行首,夏行首情意绵绵暗送秋波,腻声道:“奴今日有幸为王爷献艺,适才人多,不得好好侍奉王爷,现在总算清净了,奴为王爷再献一曲吧,不知王爷喜欢听什么曲牌?”

    赫连颂对于这种事一向不耐烦,加上今天心情不好,沉声道:“不用了,酒楼里到处都是笙箫,吵得人头疼。今日就这样吧,回头让人给行首打赏,行首回去吧。”

    他站起身要走,夏行首心下着急,忙叫了声王爷,“王爷怎么不解风情呢,奴钦慕王爷日久,有心请王爷入罗帷。奴在上京也算有些小名气,多少文人墨客献殷勤,奴都不愿意理会,今日欲与王爷共谱佳话,传出去,世人只会说王爷风流倜傥,到底奴也没有辱没了王爷。”

    结果赫连颂听完,干脆将不解风情发挥到了极致,他居高临下看着夏行首,阁子里的灯光照着他的脸,冷厉起来像个阎王,“王爷风流倜傥不用你来证明。我要成亲了,王妃家教严,往后行首美意不用对我,免得害我不能在王妃面前交待。”

    他脸不红气不喘,说完便拂袖而去了,留下酒阁子里的夏行首一脸震惊,心道世上还有这样的人,惧内说得坦坦荡荡。别的男人为了彰显男子气概,就算家中有娇妻美妾还要在外流连呢,他倒好,妻子还没进门,提前三贞九烈起来。

    那厢的肃柔哪里知道杨楼中的种种,也更想不到,嗣王借未婚妻掩饰有暗疾的传言会在上京娼门中传播开。她与姐妹们欢欢喜喜逛完了州桥夜市返回张宅,到家洗漱一番就睡下了。

    第二日传付嬷嬷来,取出了一对昨晚买来的磨喝乐,让她给安哥儿送去,顺便瞧瞧长姐是否安好。

    付嬷嬷领了命,抱起两个锦盒,就让四儿赶车往荥阳侯府去。

    到了门上回禀,说张宅打发她来给小郎君送玩意儿,门上让她稍待,进去回了少夫人院里,不一会儿就见大娘子跟前祝mama从里面迎出来,笑着站在廊子上招呼,说大娘子有请。

    付嬷嬷跟着进了园子,路上问祝mama:“我们二娘子一直惦记着大娘子,大娘子这阵子好不好?”

    祝mama道:“哪里好得了,平时妾室闹腾,有门上拦着,闹不到大娘子跟前去,可昨日念儿那小妇趁着大娘子带安哥儿请安回来,在园子里堵住了大娘子,吵着要向大娘子告状,声气急,又手舞足蹈,惊着了安哥儿,害得安哥儿发了一夜的烧。大娘子恼火起来,狠狠捶了念儿一顿,侯公子竟还帮着那小娼妇,连自己儿子的死活都不顾,你道世上竟有这样当爹的!大娘子气得两顿饭都没吃,今日托病不见人,也是听说娘家来人了,才让把你请进去。”

    付嬷嬷听得伤怀,“我们大娘子这境遇……唉!”

    两个人一路唧唧哝哝说着话,终于进了内院,如今院里侍奉的都是当初的张家人,大家见了付嬷嬷,都远远道福行礼。

    付嬷嬷到了廊下,换上笑脸抱着盒子进门,入内见尚柔在月洞窗前的榻上坐着,因付嬷嬷是肃柔跟前的人,待之也十分礼遇,说:“烦嬷嬷跑一回,快请坐下歇歇脚。”一面吩咐祝mama上茶。

    付嬷嬷将手里的盒子送到尚柔面前,打开盒盖,里头是一对精美的金童玉女,笑着说:“昨日小娘子们逛州北瓦市去了,路上遇见卖磨喝乐的,二娘子惦记着给小外甥买一对玩儿,今日一早就打发奴婢送过来了。”

    尚柔含笑摸了摸磨喝乐粉白的脸,“还是二meimei有心,一直想着则安呢。昨日我听说金侍郎家上门过了礼,原想回去给寄柔道贺的,可惜……不凑巧,没能出门。”顿了顿问,“家里老太太好吗?弟弟meimei们也都好吧?”

    付嬷嬷说是,偏身在圈椅里坐下,“家中一应都好,老太太也常念起大娘子,一直牵挂着大娘子呢。二娘子让奴婢跑这趟,也是为着劝慰大娘子,眼下虽难熬些,只要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请大娘子稍安勿躁。”

    尚柔点了点头,“我一直记着二meimei的话,咬碎了牙也会忍着。”

    付嬷嬷问:“小郎君好些了么?烧已经退了吧?”

    尚柔说退了,“起先不见好,还是听上了年纪的说,在吓唬他的人身上剪了两根线泡水喝了,今早已经好了。”

    付嬷嬷长叹:“难为安哥儿了。”

    家里头不太平,大人整日鸡犬不宁,孩子哪里能受用。尚柔也叹息,正要说话,听见外面有人回禀,说舍娘来给女君请安了。

    如今园子里其他人尚柔一概不见,唯独这舍娘格外抬举着,容她进来走动。舍娘目前是个讨乖的,在尚柔面前做小伏低,从不恃宠生娇。昨天的事发生后,她没有露面,今日进来,想必是有什么说头了。

    尚柔在上首端坐着,盖上了磨喝乐的盖子,发话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就听脚步声到了廊上,付嬷嬷转头望过去,见一个年轻的妇人进门来,长得并不多美,但有的女人就是有那样的本事,浑身风情让男人欲罢不能,这舍娘就是这样的女人。

    善于察言观色的小妇,见付嬷嬷坐在那里,微微踟蹰了下道:“女君今日有客在么……”

    尚柔道:“是我娘家的人。”一面抬了抬手,“坐吧。”

    舍娘谢了坐,因知道是张家人,也不需见外,和尚柔说起昨日的事,愤愤不平道:“念儿那贱人是愈发疯魔了,连安哥儿都冲撞,幸好安哥儿今日大安了,要是还不见好,莫说女君,我都要去狠打她一顿替女君出气呢。”

    尚柔说起这个来,已经是满脸的倦意,颓然道:“你才进门不多久,不知道家里情形,念儿是官人跟前老人,官人自卖她三分面子。”

    舍娘哼笑道:“郎主也太慈善了些,跟前人虽有旧情,也要分出个轻重来,安哥儿是何等金贵人,叫念儿那等货色作贱,郎主竟不心疼么!”

    尚柔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想再过问那件事了,从昨日到今日,人也打了,气也受够了,官人要护着念儿,只管让他护去吧,了不得我回娘家再住上几日,图个清净。”

    舍娘脸上显出难色来,哀声说:“女君万不要有那种打算,您走了,家下愈发没了体统了,岂不称了念儿的意?我是女君买回来的人,女君救我于水火,我和女君是一心的。女君金尊玉贵,不便和念儿一般见识,我却是草芥子一样的人,就由我来打这个抱不平吧!”

    尚柔抬起眼,迟疑地问:“你打算怎么样呢?”

    舍娘道:“我们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不敢污了女君的耳朵。女君且等着瞧吧,郎主要护着念儿,我看他能护她到几时。”

    尚柔暗暗吁了口气,确实,勾栏中出来的女人,手段远非正经家子的能比。念儿就算蛮横,毕竟是府里家养女使出生,要论能耐,未必能赛过舍娘。不过上回自己吃了盼儿的亏,学会了打太极的手段,含含糊糊地虚应了两句,只说:“我近来身子不好,管不得那么多了,只盼让我安生过日子,谁也不来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舍娘是聪明人,哪里会听不出女君话里的默许,便不再说别的了,让女君好好将养身子,自己行礼退出了上房。

    付嬷嬷在一旁看了半晌,等舍娘走后对尚柔道:“这个妾室,大娘子日后要多留意些,看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这次且看她怎么处置,适当的时候推上一把,替别人卖命有所保留,若是为自己卖命,可就不一样了。”说罢笑着复又欠身,“天干物燥,大娘子好生歇着吧,奴婢这就回去了。”

    尚柔哦了声,“替我问祖母的安。”

    付嬷嬷道是,跟着祝mama往前院去了。

    尚柔看着她走远,视线茫然落在院中,脑子里也空空的,什么都不愿意再思量。一段不幸的婚姻足够摧毁一个人的意志,虽然已经事事不去过问了,但时不时出一点岔子,也足够叫人恶心了。好在手上暂且握着舍娘,只要运用得当,能省自己好些心力。

    站起身,拖动懒懒的步子去看了看安哥儿,探手摸摸孩子额头,没有异样,也就放心了。后来该歇就歇下,耐着性子等到晚间,忽然听说陈盎在舍娘那里上吐下泻,人都虚脱了。不得已,她只好出了自己的院子,过去探看探看。

    谁知还没进门就听见舍娘的哭声,一会儿“郎主”,一会儿“我的命好苦”,尚柔在廊上顿住了步子,示意祝mama找院里的婆子问话。

    婆子上来行了礼,掖着两手说:“高娘平日和我们娘子不对付,今日不知怎么,差人送了一盏燕窝过来,说让我们娘子补补身子。恰好那时郎主在,娘子就借花献佛请郎主用了,岂知不出一刻钟,郎主上吐下泻,差点丢了半条命,现在略好些了,正在里头审问高娘呢。”

    尚柔明白过来,想是舍娘发力,开始收拾念儿了。不过这舍娘真真是个狠得下心的人,为了按下念儿,连郎主都照坑不误,有这样一个现成的老师在面前,自己真要好好和人家学一学。

    事情经过已经知道了,心里有了准备,尚柔挺起胸膛迈进屋内,见舍娘和念儿都哭得梨花带雨,陈盎呢,则瘫卧在榻上,连喘气都透着吃力。

    舍娘一看见尚柔便又嚎啕起来,“女君来了……女君,念儿这贱人假好心,让院里的女使给我送燕窝,其实她是想药死我!今日恰巧郎主在,委屈郎主代我受过了,连郎主这样壮硕的男子汉都被她药得两头晃荡,要是换了我,我还有命活着吗?”边说边跪在了尚柔脚边,仰头道,“求女君为我做主,我要报官,我要为自己讨要个说法,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来日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头话刚说完,那头念儿忙不迭尖声反驳:“你这娼妇冤枉我,我几时让女使给你送燕窝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尘土一样下贱的人,别打量我和某些人一样,上赶着巴结你!”

    这话分明是在隐射自己,尚柔听了板起脸来,斥道:“一家子和睦叫做巴结,你可真是好口才!说别人尘土一样下贱,竟没有拿镜子照照自己,你也是下等女使中提拔上来的,既然在一个屋檐下,怎么不能好好说话?”

    念儿还是不屈,嘀咕着:“横竖我不受这样的冤枉,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合起伙来陷害我……”

    话刚说完,就被边上的祝mama高声斥责了,“高娘小心祸从口出,自己做的好事,牵连到女君身上,就是掌嘴也不为过。”

    祝mama是有头脸的老mama,几句话说得念儿不敢回嘴,见实在无望了,又扑到陈盎身上嚎哭起来:“郎主,我是什么样的脾气,别人不知道,您是知道的。既然都说我娇惯,阖家上下也知道我和舍娘不对付,我又怎么会打发人给她送燕窝!郎主,这分明是舍娘栽赃害我,郎主您看得明明白白,一定要替我主持公道啊。”

    榻上的陈盎因先前已经断过了案,实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断不出个所以然来。见两个爱妾吵得不可开交,自己也没这力气应付了,烦躁地说:“算了算了,我还活着,总算没出人命,这件事就这样作罢,谁也不许再闹了。”

    第39章

    奇么?其实这种奇事不是头一次发生,在这荥阳侯府中,几乎每一天都在上演。

    有时候尚柔简直要怀疑,这个念儿是不是上辈子救过陈盎的命,陈盎对她的情义,比对他亲娘还要深,就算自己的命险些断送在念儿手里,他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舍娘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她讶然道:“郎主,要不是郎中请得快,又替您催吐,您还有命活着吗?如今竟因她的几句话,就把这件事翻过去了,燕窝是不是她送的,有她院里女使作证,郎主难道没听见女使刚才的证词吗?这次您福大命大,万一下回她彻底把我药死了,我又找谁去理论?”

    没想到,确实没想到,人总是自私的,在性命受到威胁时,怎么能不自保,竟不知还有陈盎这样的人,因为自己没死,就大手一挥不再追究了,难道他是个圣人吗?自己一向暗暗和正室夫人较劲,原来力使错了方向,她到现在才清楚地认识到,这府里头一个应该扳倒的,其实是念儿。

    一但认清了这点,她就开始放出手段哭闹不休起来:“我的一片心,到底错付了,郎主只爱念儿一个,别人的性命就不是性命。早前我也听过风言风语,说死了的盼儿就是被念儿下黑手害了的,我原先还不信,如今不由我不信了,死就在眼前,下一个轮到的便是我,郎主,你好狠的心啊!念儿是你的如夫人,我是你家买来的下人,我自知人微言轻,不能和念儿比高低,既然如此,还请郎主和女君放我一条生路,我愿意重回教坊,只求保住这条小命。”

    一时间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小院再一次唱大戏一样热闹起来。尚柔脸上木木地,知道陈盎这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手心手背都是rou,到最后一个都舍不得放弃,所以为了逼一逼他,便道:“官人怎么看?舍娘果然要走,我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毕竟她伺候官人一场,不能让她重回教坊,受那份苦。我可以将她的奴籍文书还给她,再赏她几两银子,让她自谋生路去。不过有些话要说清楚,人是为官人买的,是去是留,官人给句准话。若官人答应,我这就让人开了府门,放她出去。”

    这番话果然让病怏怏的陈盎回光返照一样清醒过来,他觉得尚柔纯粹就是来搅局的,捶着榻板道:“娘子不说劝着点,反倒火上浇油?这满上京都知道我家买了舍娘,现在无缘无故放出去,叫外头的人怎么说我?”

    尚柔还是没什么钢火的样子,摊手道:“那官人说,怎么办?一个声称自己没下毒,一个担心自己死于非命,我是没有办法了,全凭官人取舍吧。”

    要说取舍,那就是没有取舍,陈盎已经吐得腹中空空,但肠子的绞痛依旧无法平息。一阵疼上来,冷汗泠泠,见舍娘哭得眼睛都肿了,细想也确实不能不给她交待,只好横下心道:“罚念儿在佛堂跪一昼夜,不到明日这个时候,不许放她出来。”

    这算是轻得不能再轻的惩罚了,可念儿不依,哭着说:“这是按着我的头,让我认下我没做过的事啊!郎主,您还看不出来吗,她们合起伙来欺压我,您怎么不为念儿做主啊……”

    舍娘这阵子也培养了自己的心腹,像押解人这种事,用不着她去cao心,只要一使眼色,就上来几个婆子,连拖带拽地,把人弄了出去。

    光是关进佛堂,那还不够,悄悄和人比了个手势,让把佛堂的门锁起来,不许给吃也不许给喝,甚至时候到了让不让她出来,也得看郎主什么时候想起她来。

    尚柔见一切都料理妥当了,也不在这院里逗留了,临走吩咐了舍娘一声:“好生照顾郎主,明日你来上房一趟,我有话吩咐。”

    舍娘道声是,趋身把女君送出了门,回来自然使出浑身的柔情,把陈盎伺候得舒舒服服。陈盎是个闲不住的人,第二日略好些就又出门了,舍娘方梳妆打扮起来,去上房向女君请安。

    那厢尚柔刚看乳娘喂了安哥儿饭,听见廊上通传舍娘来了,让乳娘把孩子抱下去。抬眼看,见中路上一个身影婷婷袅袅走来,转头向祝mama递了个眼色,祝mama会意,退到里间捧出个锦盒来,放在了尚柔手旁。

    舍娘进来行了礼,坐定后便和尚柔抱怨:“我往常只听说郎主偏疼念儿,却没想到心都偏到胳肢窝里去了,怪道侯爷房里姨娘和我说,盼儿的死因查到一半就不查了,想必也是为了保住念儿。我如今,很是为女君不值,不知那念儿让女君吃了多少哑巴亏,女君是善性人,也不和她计较,换了我,早剥了她两层皮了。”

    尚柔脸上还是淡淡的,正室夫人的端庄从来不能丢,不过叹口气道:“官人十四岁起,她就在身边伺候,官人顾念她,也是情有可原。我呢,病怏怏的身子不中用,就盼着能安稳度日,少些麻烦事,但念儿就是不能让我称意。昨日经过我都瞧见了,说出去的话,也不打算反悔……”言罢将盒子打开,取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递给舍娘,“你和我不一样,我已经被钉死在这侯府里,一辈子离不开了。你呢,有了自由之身,就可以天高任鸟飞,倘或哪天不想周旋了,大可离开。”

    舍娘疑惑地展开纸,赫然看见熟悉的画押,竟是自己的身契,一时不知道尚柔在打什么主意,讷讷道:“女君……燕窝不是念儿让人送来的,是我……”

    尚柔说:“我知道。”

    舍娘愈发不解了,手里的身契往前递了递,“女君既然知道,做什么还要把这个给我?”

    尚柔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把身契赏了你,你就再也不是念儿口中尘土一样下贱的人了。她如今有底气,是因为早就放了良,自恃高人一等,我不愿意她话里话外压你一头,世上人人活得不容易,做什么要被她如此作贱呢。”

    舍娘听着,眼里顿时涌出泪来,托着身契哽咽道:“女君,我六岁就被爹爹卖入勾栏,这些年从来没有活得像个人过。我原以为女君把我买回来,是为了取悦郎主,却没想到女君以这样的心待我,我往后一定誓死报答女君,为女君做牛做马。”

    尚柔笑了笑,摇头道:“我跟前不缺使唤的人,也用不着你做牛做马,不过想让你活得有尊严些,也不枉来世上走了一遭。”

    舍娘终于号啕大哭,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渗出来,浸湿了那张身契,至少这一刻是真心实意感动着。

    尚柔说好了,“别哭了,安哥儿正要睡,别惊了他,你且回去吧!”

    舍娘又千恩万谢一番,这才从上房退出去。

    尚柔看着她走远,边走边拭泪,那背影也有孤寂之感,一时感慨万千。

    边上的祝mama道:“大娘子看,她往后真能和您一心吗?”

    尚柔也不敢笃定,喃喃说:“就看她的良心了。我今日赏了她这样大的恩典,她将来要是生出不该有的野心来,那犯在我手里,也是她现世现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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