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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她说:“爱既能诱惑人,也能摧毁人。你永远不去爱人,才能永远自由。” 说这些的时候,周漫的脸上会露出少女般的天真与悲戚,眼睛睁得很大,令陆周瑜不自觉地抱紧枕头,想到在百科全书上看到的,庞大的银河系黑洞,里面源源不断地淌出的一条沸腾的河。 “好的,mama”是制止宇宙大爆发的按钮。 十岁生日那天,已经移民的姥姥姥爷突然回国,在检查陆周瑜的学习成果时,一切编织的故事都溃散了。 两个老人严厉地纠正周漫的行为,将她送入医院,并把陆周瑜强行塞进学校。 那天应该是歇斯底里的,但奇怪的是,陆周瑜对那段记忆并不深刻,大约由于事发的时候,他被周漫锁在屋子里的缘故,一直到救护的声音远去,才被姥姥放出来。 不久之后,陆文渊突然冒出来,将陆周瑜从家属院接走,并带他去做心理矫正。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陆周瑜十岁之前的记忆中没有记载痛苦,因此也无法修正。 陆周瑜遗传到周漫的大部分基因,无论是容貌,还是艺术细胞,以及他好像天生会粉饰一切。 重回学校后,缺位的知识与社交很快被补足,如同无暇的童年记忆。自然而然地,他因长相、家境及性格,成为学校里很受欢迎的那一波人。 很多年里,尽管周漫的父母和丈夫,都认定她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但陆周瑜始终觉得,她只是爱讲奇怪的悲剧故事而已,因此常常借上补习班的机会,到医院探望她。 变故发生在十五岁那年,周漫在一次常规探视中,抱着陆周瑜崩溃大哭,绝望地喊“她回来了!”,“我要杀了他们!”直至护士给她体内注射长长一管药剂,才安静下来,躺在陆周瑜怀里睡过去。 十五岁的陆周瑜已经初具大人的雏形,肩膀宽厚到能完全拥住她。周漫的容貌和记忆中的母亲相差无几,仿佛她一睁开眼,还会继续坐在花园里拉琴。 陆周瑜第一次产生保护母亲的想法,但周漫的病情每况愈下。她清醒时要求陆周瑜每天探望,不清醒时,抱着陆周瑜喊陆文渊的名字。 因目睹周漫为爱失去自由,哪怕陆周瑜总算承认她的病情,但仍赞同她关于爱情的理论。 第一次理论出现偏差,发生在十八岁。 那时,陆周瑜一边难以忘记周漫曾与他相依为命,一边因她高压的管束而缓不过气。 又一次探望,周漫变本加厉地提出,让陆周瑜时刻跟踪陆文渊,以确保他不会出轨,去找“那个女人”。 陆周瑜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大概率是故事中臆想出的反派,于是生平第一次对她说“不好,mama”,之后背着画板,到几个省区外的山上画画。 虽然极少回忆,但那段时光曾被装进盒子,完整保存。 刚到山上不久,陆周瑜接到周漫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哭声急促绵长,像在吹气球,把他撑得越来越胀,爆炸之前他挂掉电话,只觉得意识飘忽。 山里的夏天毫不婉转,蝉鸣和热空气惹人心烦,画室门口还有挡路的碍眼生物。 那人弯着腰,手撑在膝盖上,背后的肩胛骨一颤一颤,像一只将要展翅的蝴蝶。短裤下露出的一截小腿细瘦有力,是画出来最好看的那种类型。 好看也不该挡路。 陆周瑜慢慢走过去,忍住折断蝴蝶翅膀的欲望,对他说,让开。 走出两步,听到身后一阵响动,他没有转头。直至走进室内,被冷气包裹,整个人冷静下来,才重新折返回去。 门口的人正费力地站直身体,喘息声很重。在陆周瑜出声道歉前,气焰十足地抬头瞪过来。 当天下午,陆周瑜在展示作业的环节,得知了他的名字。 画纸一角用铅笔随意写着“夏炎”,笔画稍显潦草,不过两个字的结构简单,能清晰地辨认。 夏炎。 陆周瑜一直认为,姓名和个体之间,拥有千丝万缕的相悖联系。例如名字斯文的人脾气大,名字平平的人反倒深藏若虚…… 例如自己的名字,有父母的姓氏和美好期望,然而实际上却远非如此。 他坐在几乎呈对角线的位置打量夏炎。 画室里为了给模特打光,所有大灯都被关闭,只留几束浓郁的暖光灯。打面光那盏越过模特,露出窄窄一条来,正好照在夏炎身上,使得他整个人像是泡在太阳里。 如同故事般的巧合,他们分到一个寝室,交集渐叠,陆周瑜知道他爱吃糖,不喜欢抽烟,怕黑,有一只兔子形状的台灯。 也知道相较于艺术类电影,他更爱看动作片,因为每次一起看电影,进度不过半,夏炎便会昏睡过去。 一开始陆周瑜用各种方法推醒他,让他回去上铺,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不再叫醒夏炎,甚至偶尔贡献出一侧肩膀,供他把头搭上去。 只不过夏炎体内仿佛装有“无聊探测”雷达,一旦冗长的影片结束,就自动醒来。 每当这种时刻,总会有种莫名的情绪,从陆周瑜心底滋生。 直到写生结束的前夜,他们从窗户爬出去,并排坐在山楂树上看电影。 是一个活泼的青春爱情故事,看到一半,或许是难得投入其中,夏炎晃着腿问:“恋爱是什么感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