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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巩与友人相互对视,也返身步下了二楼。 厅院中,方才那名上前搀扶的少年兀自站在阶下出神。 曾巩自他身后而来,望见那亭亭背影,唇边不由漾出抹笑,轻声咳了下。 少年背影明显一耸,回首,却在看清来者之时绽出笑容:“子固哥哥!” 两弯柳叶细眉,明眸湛湛,白嫩脸庞,哪里是个少年人,分明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她着一身月白色圆领窄袖袍,单从后面看,倒真可能被认作男子。 “阿念。”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方才那几个纨绔追过来打我。”少女抚着胸口夸张道。 “既然害怕他们打你,为何还要去扶那人?” “都怪叔父把我教得太正直了,”少女正经道,“下次一定要抑制住这种本能。” 曾巩忍俊不禁:“你呀。” “对了,子固哥哥怎么在这里?” “我同介甫约在此处,他近日回京述职,前两日方到,我带他四处走走。”见少女喃喃着“介甫”两个字,曾巩顺势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同你提过的,与我年少相识的好友,王安石,王介甫。这位是欧阳老师的侄女。” 少女眼睛刹那间亮了起来,目光投向曾巩身边的男子,只见一身青灰色宽袖长袍,罩在他瘦削但并不单薄的肩身,男人腰间束带,身材高直,面容看上去二十余岁,鼻梁高挺,眉骨清冽,颧骨略高因而使五官微微透着凌厉,一双嵌在其中的沉黑瞳眸璨璨有神。 王安石自然也望向了她。 “先生好,我叫欧阳芾。”少女眸子亮晶晶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轻细起来,“我读过你的文章,我特别喜欢,我还会背。” 直率之语让两人皆愣了下。这纯属是千年后的人对于课本上的古人刻在骨子里的敬畏,可惜这种敬畏旁人并不知情。 曾巩闻言,失笑道:“介甫莫怪,你那篇游记我拿给老师看时她亦在旁,便叫她也一并看了。” “不会。”王安石平淡道,欠身拱手,“某谢姑娘抬爱,区区拙作,还望姑娘勿放心上。” 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欧阳芾欲再说什么,忽闻房门打开之声,李验已换好衣裳走出屋子。 适才被洒了满身的汤,欧阳芾便带着他向店家临时借了间屋子清理衣物,店主人好心善,又多借了件衣裳给他。 “今日多谢姑娘。”李验神色已恢复平和,完全看不出方才的窘迫与痛苦。 “你还好吧?有没有摔伤或是烫伤?”欧阳芾关心道。 李验只摇了摇头。想来就算有伤他也不会说出口,欧阳芾便没有再问。 曾巩道:“李兄,方才那几人你可认识?” 李验点头:“京城贵胄子弟,平日喜爱在街头闲游,家中父兄多在朝为官,故而每届科考的结果亦成为他们关注的对象。”顿了顿,又道,“想必那几人之中,将来又有不少可凭荫补入朝为官。” 本朝选拔官员,素有荫补的制度。高级官员的直系、旁系子孙,皆有不参加考试、荫补做官的机会。唯一缺点是荫补之人后续升迁提拔会受到一定限制。 然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能够入朝为官已是难上加难,若得此机会,又怎在乎后续升迁问题。 “荫补之道并非正途,若有心为官,不该贪此捷径,这样的官即便做了,也只会贻害一方。” 欧阳芾讶异地望向王安石,他神情肃冷,口吻如其脸色一般不留情面。 李验略带尴尬地笑道:“兄台说得极是,是我心思岔了,不应作此想法。”他转而又对欧阳芾道,“姑娘放心,那些人虽言行放浪,却不会为难女流之辈,姑娘若还回二楼,自去便是。” “好,”欧阳芾点头,想想又道,“今日之事,你别放在心上……每个人的路不一样,不能拿来比较。” “我知晓。”李验笑笑,然而任谁都看得出笑容勉强。 李验走后,欧阳芾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曾巩见她一脸哀愁,不禁温和道:“阿念何故作此叹息?” “我本想安慰他,人生的路不止一条,成功也不止一种,但又想到,若他真的认可这般观点,便不会年复一年为科考奔忙,直至不惑。好似大家皆把考取功名当做唯一的道路,这样不辛苦么。” “即便如此,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不必过于伤神。”曾巩宽慰道。 “考中进士,之后呢?许多人只为考功名而考功名,可考取功名后做什么,并无高远理想去支撑,这样的执著,有时还挺可怕的。” 她似不经意抒发感慨,其间包含的深意,却令曾巩感到诧异。“......你啊。”再度叹出这两个字,这次更多的却是无奈。 跟着欧阳老师的几年,她确确实实看了些东西,也确确实实往心里去了。 “在你看来,何为高远的理想?” 突兀的一句话,让欧阳芾扭头望向发问之人,王安石正视着她,神情一丝不苟。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欧阳芾谨慎道。 她用的是本朝文人士大夫心中的典范,范仲淹的名篇名句,故而在场两人一听便懂。 王安石沉默些许:“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欧阳芾想问,又觉不太合适,生生憋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