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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芾乍闻案件经过,不由惊讶,这桩放在后世再清楚不过的过失致人死亡案,搁在目今竟引发双方如此大的争议。过失致死,本不至判处死刑,可惜...... 听着几名衙吏喋喋不休的议论,欧阳芾咬了咬筷,缄口不言。对面郭熙察出她的情绪,安慰道:“莫在意。” “嗯。”欧阳芾乖乖应着。 倘使此案就此了结,欧阳芾也可装作不知情,任其过去,然数日后,朝廷下诏,“安石放罪”,中贵人至家宣读中书诏令,她便再无法假装不闻。 按制,纠察刑狱案件的官员可对以往案件中认为不合理的判决进行驳奏,若两方各执一词,则由上级机关即大理寺重审案件,根据最终判处结果,倘为驳奏官员理屈,则担失职之罪,虽可赦罪开释,却须亲诣殿门谢罪。内侍将诏书念毕,道: “王制诰宜应尽早前去谢罪,莫耽搁了日子。” “安石不知罪在何处,不敢谢。” 内侍愣了,未料他是这个回答,好言相劝道:“大理寺判文已下,制诰莫再强争了,毋论制诰心里服不服,面上还是得按规矩走。” 王安石语调冷硬:“多谢中贵人提醒,但无罪,不知该谢何人。”言罢长袖一拂,返身而去不再理睬。 内侍叹了口气,估计也对这位朝官的脾性有所了解,放下诏书,向欧阳芾作礼道:“夫人劝劝王制诰,尽早将此事了了罢,莫至最后闹得双方颜面难看,实无必要。” “是。”欧阳芾忙不迭回应。 嘴上应着,然欧阳芾还真没劝王安石,一则以她对王安石的了解,明白他不会轻易改变想法,二则,她不想劝。 她私心里并不认为他是错的。 这是欧阳芾一开始的念头。 然接下来,御史台累牒趋之,要求王安石上门谢罪,王安石不应,于是台谏官开始弹劾,言王安石放诞傲慢,不将朝廷命令放在眼里。 弹劾了数日,连刘敞、吕公著、司马光等好友亦相继上门,劝其莫将事情闹大,欧阳芾于厅外听着,但觉心中不安。 “介甫,”司马光劝得疲累,最终自椅中起身道,“退一步言,上门谢罪不过流程而已,你心中不认可大理寺的判决,至少中书诏令须听从,你我相交笃厚,我不愿就此事弹劾你。” 司马光为谏官,周遭同僚早已将弹劾奏章写得满天飞,他至今未动笔,却是先来劝告王安石。 “君实若觉安石应受弹劾,尽可弹劾,毋须为难,惟谢罪一事断不可能。”王安石面对司马光的口吻与面对刘敞、吕公著时如出一辙,两人上午方至,无果而归,这厢司马光看样子也得无果而归。 瞥见欧阳芾进来,司马光由衷道:“二娘也当劝劝介甫。” “啊?哦......”欧阳芾踌躇,随即便看王安石起了身,似乎视了她,又似乎根本未曾视她,只向司马光道:“君实不必多费口舌,他人之劝,我亦不会听。” 言罢径自甩首而去。 不欢而散。 欧阳芾送走司马光,自己悄悄往后院踱去,庭院西南角几株竹枝苍翠劲削,王安石背首伫立在那。 细长竹叶泛出碧嫩色泽,仿佛永远不会衰败,外围几株却已呈倾倒之势,仅靠一段接一段的竹节支撑。 他并不回头。 欧阳芾轻踱下庭,在靠近他的前一刻,王安石率先转首面向了她,几无表情道:“你也来劝我谢罪么?” “不,”欧阳芾微微踮脚拥住他,轻抚硬直的脊背,“我只是心疼,我的介卿受委屈了。” 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消失不见,绷紧的身躯软化,王安石喉头滚了滚,闭了闭目,他慢慢回拥,身体逐渐温下来,恢复正常。 “我不会谢罪。” “嗯,不谢就不谢。”欧阳芾在心底做好了辞官回乡下种田的准备。 “你毋劝我。” “我不劝。”欧阳芾麻溜道。 “......阿念。” “嗯?” 王安石沉静良久,道:“无事。” 只是手臂未曾松开。 台谏几番弹劾,王安石终不肯谢,执政无法,因其名重,只得不予追究,而调任王安石为同勾当三班院作为结束。 欧阳芾前去探望自家叔父时,欧阳修因知晓事情始末,还对她恨其不争道:“你便惯着他罢。” 欧阳芾腆着脸笑不作声。 王安礼考入进士,不久拜在河东路唐介门下作幕僚,王文筠跟着沈季长亦离开京师,往地方去了,家中陡然冷清空落起来,欧阳芾感到些许不适应。 夜里卧榻,欧阳芾睁着眼睡不着,翻身面朝王安石:“介卿,和甫是不是也该成婚了?” “嗯。”王安石应着。 “找个什么样的娘子好呢?他喜欢甚么样的女子?” “......” 未听到回答,欧阳芾支起身子摇他:“你知道么?” “不知。” “那我写信问他?” “好。” 欧阳芾想了想:“不了,还是让他自己找。”发展自由恋爱嘛。 王安石伸臂将她揽下,道:“明日再言。” “哦。” 欧阳芾乖乖闭上眼,片刻又睁开眼睛:“介卿,我们将娘和弟弟们接来京师居住罢?” 王安石睁目,黑暗中借由窗扉透入的月光分辨她的视线,温言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