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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知县是谁?” 乡民踟蹰不敢言。 “毋须惧怕,但说来。” “知县名叫贾蕃,”青壮男子道,“贾知县说是王相规定重新审定户等,且说此事不归县衙权判,我们纵去县衙讨公道也无用。” 贾蕃。王安石默念此名,但觉几分熟悉。“你们今日来此,贾知县知否?” “贾知县在我们来京前便调任他处,我们寻不到知县,衙役们说我们惟有来京城找王相才管用。” 此言一出,不止王安石,便连欧阳芾亦觉巧合过甚,贾蕃升了千余农户的户等,偏偏又于此时调离东明县,不得不引人猜疑。 未加多思,王安石朝一众乡民道:“诸位所诉情状王某俱已明晰,王某可向诸位保证,从未下令提升百姓户等,其中或有人于法令擅作手脚,还请诸位今日先行归家,十日之内,王某必予诸位一个交代,倘使食言,届时诸位自可将王某从这里驱逐出去。” 言辞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随后,王安石又遣人传话东京知府,予赶了半日路程的百姓一人一笔银两作为饭钱,众人方徐徐散去,周遭看热闹的士庶亦如潮水般退去。 欧阳芾回到宅院,王安石正同知府商议适才事端,此事闹得过大,恐不消半日便会传遍整个京师。 新法施行中出了问题,致使民怨沸腾,对变法派而言绝非佳闻。 “介卿。”待知府作揖告辞,欧阳芾担忧唤道。 王安石迟滞稍许,将她揽在怀里。“往后莫再犯险。”他心有余悸道。 “有介卿在,不危险。”欧阳芾道。 “我亦有无法护你之时。” 欧阳芾抬首,弯眸道:“介卿无法护我,世上便再无人可护我了,生死有命,只好随缘了。” “莫胡言。”王安石素不喜听她讲这类话,此刻将她揽得弥紧,几缕青丝散落额前,他伸手去拨至她耳后。 “介卿,贾蕃之事......” “我已命人调查,此事必有蹊跷,”王安石道,俄而语气缓和下来,“勿担心。” “好,我不担心。”欧阳芾道。 “找我做甚么?”酒楼内,章惇撩袍正坐。 欧阳芾将画好的纸稿递他:“你看看这个人。” 章惇接过观了观,纸上宽额细眼,五官平淡无奇之人非他所识。“这个人自称东明县农户,今早混在围堵人群当中,当时便是他将我推下马车,也是他叫嚣最甚,辱骂刺耳,我疑心他在刻意激起民愤。” “他将你推下马车?”章惇重点放在了别处。 “嗯,彼时我看了他一眼,他便往旁人身后躲,举止鬼祟,似不想我瞧见他的脸。” 章惇目光在她面容上迟了迟:“那你......” “我无事。”欧阳芾解释。 她确该无事,不然不会当日惊魂甫定,便迅速将对方模样画出,还于傍晚匆匆唤他前来。 “此人面庞白皙,不似每日下田耕作的农户,且众人散去时我又观了他眼,他未与旁人一道离开,反是转进条巷口没了踪影。” “此事你可告知王相?”章惇问她。 “没有,”欧阳芾实言,语调忽而犹豫,“他已很忙了,我仅仅是猜测,且怀疑之人又为求告的乡民,万一最终证实对方清白......” 章惇明白了。 蓦地扬了扬唇,抖着那张工笔细致、惟妙惟肖的人物画像道:“我与王相相比,确是清闲许多。” 慢条斯理的调侃,听上去像讽刺,然无丝毫怨怪在内。欧阳芾笑道:“你若有法子帮忙查查,便算我拜托你,日后定当好好答谢,若无法子,今日这顿也当我请你,耽误了你的时间,依旧向你道声谢。” 她请求他、拒绝他时,皆是这副好言好语又好脾气的模样,章惇倏地闪过念头,想知她在王相面前,是如何同对方争吵的。 “不必了,”将画折了两折,收入袖间,章惇起身道,“此事关系重大,今日已惊动官家,那帮顽固老臣又借此在向官家絮叨新法不是,趁着耳朵还未生茧,我先去将你说的这人查上一查,若真能查出些甚么,便是天大的喜讯。” “那便多谢子厚了。”欧阳芾起身道。 “感激之词留着日后再言罢,万莫以为一顿饭便可将我打发了。” “你说要甚么,我能给俱给,纵使天上的月亮也给你摘下来。”得知他有法子查,欧阳芾亦放松不少,嘴里又开始不正经。 章惇笑了一笑,却不接话,饮尽盏里清酒:“走了。” 纵马驱驰回家,将身上衣袍褪了,换了套简便袍服,章惇立于铜镜前,正理着袍领,妻子张氏自里间步出,关怀道:“这么晚了,怎还要出门?” “有些要紧事,今夜须往东明县一趟。”章惇顺口答着。 连夜奔波,张氏不由心疼起丈夫,眸光从对方身上落至旁侧堆了衣物的案几,衣裳边有张折了两折的宣纸,借由灯火隐约可见是幅墨画。 张氏好奇将之拾起,章惇亦未阻拦,由她展开端详。 那是幅形象细腻的人物画,五官轮廓虽不突出,然栩栩如生,特征显著,教人一眼便印象深刻。 不知为何,直觉告诉她这是女子手笔。 “听闻欧阳夫人曾为天子作人物画,想来与这幅画相比更胜一筹。”张氏状若无心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