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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 第94节

    小皇帝道:“……是,儿臣明白。”

    董灵鹫最后说了一句:“要是你们有幸……”

    孟诚追问道:“有幸什么?”

    “设计个圈套,有幸将这群女真人行凶之举抓个现行,众目睽睽,千真万确,那我们就又得了一个天大的优势,但对方如此侮辱、设计、栽赃,再想体面的过下去,可就不行了。“

    董灵鹫盯着池中一个抢食最多、却被活活撑死,浮上水面翻肚的锦鲤,轻言细语,温温柔柔地道:“他们老实,彼此安静,他们狡诈,就放开对耿哲按兵不动的旨意,让他想打到哪儿,就打到哪儿吧。他不是在信上说,要把北肃国主的脑袋摘下来,给哀家当蹴鞠玩儿么?”

    孟诚怔了好半晌,回过神来,喃喃道:“……这……这不太礼貌吧……”

    “哀家不爱玩蹴鞠,”董灵鹫笑眯眯地转头看他,“给你踢吧。”

    孟诚当即呆住。

    作者有话说:

    叼着麻雀的郑猫猫和叼着野鸡的耿狗狗并排坐在台阶上。

    小皇帝:……救命……别再往我家报恩了……qaq

    写得出来就双更哈,写不出来就单更,大家暑假快乐!啵啵啵=3=

    第107章

    这对母子商议过后的结果, 就是郑玉衡被孟诚从太医院逮走了。

    他还在重翻脉案、面前修撰注释的医术上墨痕未干。由于郑玉衡在名义上还是后勤督运、因受了伤而奉旨回京,所以户部暂时他还不必去。

    郑玉衡原本晾干了墨迹、收好医书就要回慈宁宫的。结果两个面白无须、一身繁复华贵公服的天子近侍亲自来邀请, 在一旁药童和仆役们惊讶的视线当中, 被皇帝“请”到归元宫。

    说是“请”……不如说在孟诚面前,“邀请”和“绑架”也没什么区别吧。

    郑玉衡还不知道小皇帝忽然叫自己的原因,只深深叹气,觉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说不定又要吵架……如此思量着, 进入殿中。

    归元宫跟慈宁宫的陈设大不相同, 左侧是一架几乎有一面墙那么大、那么广的书架, 里面只有少部分是古卷孤本、画卷书册, 大部分其实是各种政务所需的先帝遗训、驭人之术等等。

    书架靠近御案处,摆着一尊鎏金含珠摆尾蟠龙香炉,香气幽深飘渺。另一边则是各色华贵器皿、并一架水晶玻璃屏风, 件件少见罕有,将整个正殿映得颇有“不近人情”似的孤高尊贵感。

    孟诚正站在屏风一侧, 背着手,视线穿过微开的窗牖,落到远处天际飞远的孤鸿之上。

    郑玉衡行礼入内, 小皇帝稍微抬了抬手,一旁的太监便将座椅特意搬到他面前, 让小郑大人坐下来, 然后又礼遇奉茶。

    郑玉衡第一次待遇这么优异,受宠若惊,捧着茶不敢喝, 心想难道陛下这么单纯的人也学会了官场上的那套?弄出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道德要挟路子来逼他离开?

    孟诚要是真的学会了, 也就不至于在跟他的交流当中如此被动。

    小皇帝转过了身, 上下审视他片刻,道:“是母后让我找你的。”

    郑玉衡心中一松。

    孟诚坐了回去,讲他今日讲给董灵鹫的话,连同她的示意都不打折扣地直接告诉对方,而后直言问道:“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吗?也休息了好几日,能不能参与到对北肃使臣的接待当中?”

    郑玉衡的手上已经好了,如今绷带已经拆除,手背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再愈合一阵子恐怕才能祛除痕迹。掌心被破损多次的地方也完全长合,能够碰水,唯一不足之处,是他这双嫩生生的文人双手,留下一些暂时无可消退的薄茧。

    至于肩膀上的伤……跟人打架、拉弓射箭是不行了,写字走路还是不妨碍的。

    郑玉衡犹豫了一小会儿,道:“臣已经无恙,不过这事应当不是户部来做……”

    “这朕知道。”孟诚说,“朕既然叫你来,就不会名不正言不顺的……温侍郎有意提拔你,朕看得出,但他这想要个得力助手的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他双手交叉,压在御案上,似乎想了有一会儿了:“朕想把你调进殿前司。”

    “……殿前司?”郑玉衡微微一怔,“那个是……”

    “你放心,你虽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弱至此,但殿前司也不全是一杆子武臣。要你办的事,也不需要你亲自动手,你只要坐着吩咐就行了。”

    殿前司就是皇帝亲卫——紫微卫的官方名称,这个机构非常直接,就是直属于皇帝的一份私人武装力量,可以在任何事件当中代表皇帝出面。麒麟卫和紫微卫,在京中合成“两司两卫”,就是指紫微卫为“殿前都指挥使司”,麒麟卫为“侍卫亲军禁军都指挥使司”。

    这是两方京卫的正式名称。

    他这身份是由许祥许秉笔办的,里面有许多讯息都不堪推敲,但要是进了殿前司,就有皇帝陛下为他做背书,即便有人生疑,也不好从皇帝这方面下手。

    郑玉衡虽然“文弱至此”,但对于殿前司并不打怵,只是有一点:“这样……陛下就要跟臣朝夕相对了。”

    这句话一出,孟诚的脸色也有点怪怪的,他扶着额头,觉得眉心已经预警般地跳起来了,道:“正好监督你。”

    郑玉衡叹道:“臣对陛下之心日月可表,何必如此监督一个纯澈之人呢。”

    孟诚盯着他道:“不愿意就直说。”

    郑玉衡违心地道:“臣不敢。”

    他的鬼话,孟诚一个字也不信,哼了一声,继续道:“冯劲已经老了,朕以表彰你北伐之功的名义,调你过来为诸班指挥使,权主管殿前司公事。”

    冯劲是目前的殿前司指挥使,也被群臣尊称为“殿帅”,三朝老臣,如今六十有五,孟诚体恤他腿脚上的旧疾,让他出面的时候不多。

    “权主管殿前司公事……”郑玉衡垂首沉思,开口道,“这是不是有些太招摇了。”

    “要不是因为你资历太浅,朕就不必加这个‘权’字了。”孟诚道,“招摇?你以为温皓兰要你这个年纪,以承务郎之职代所缺侍郎,这样就不招摇?”

    郑玉衡无言以对,不论怎么说,二十岁的侍郎还是太夸张了,虽然只是暂代,但这风头出的估计六部里就没有不嫉妒猜疑的。

    温大人此举,不知道究竟是格外看好他,还是为了向太后娘娘表忠心?

    “既然如此,臣任凭陛下裁夺。”

    小皇帝点点头,跟着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看好你……朕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有哪点好。”

    说罢,命人递上一套诸班指挥使的衣裳,但所配的鱼袋符章,却是负有统领之责的式样,凭借这个腰符,许多他从前去不得的地方,尽可以踏足无虞。

    郑玉衡接过一应物事。

    小皇帝打量了他片刻,道:“好了。朕会给冯劲下一道口谕,明日,你就跟在他身后去礼部……会一会那群女真人。”

    ……

    殿前司其实是个“镀金”之地。

    皇帝亲卫,这样的职务既尊贵又体面,还在天子身边。故而有许多世家大族的王孙公子,都强迫头拼了命地要往里头钻,只不过大多草包纨绔之人,反而无法钻得进去,留下的大多都是各个大族放在心尖儿上、宝贝一样的继承人。

    郑玉衡在吏部将一应程序办理完毕,有皇帝圣旨,一路畅通无阻,天不黑就完成此事,回返宫禁。

    这次不用慈宁宫的腰牌层层验证,殿前司的牌子无比有效。守护宫门的就是两卫,见了两司长官的牌子,宛如被惊醒的兔子,一骨碌地从小凳子上爬起来,全无方才的无聊困倦、懈怠放松之感。

    “大人。”夜色初降,侍卫看不清对方的面目,汗如雨下,“大人只在马车上命人略亮一亮徽记,何须如此简朴行事,不知是哪位大人巡视?”

    郑玉衡此前在这里出入,从来都是跟后省的小太监交接,从未见过京卫出来奉承的。他摆了摆手,道:“不要声张,日后你不必过来见我,只安稳守门即可。”

    “是。”侍卫道。

    如此说着,却还脚下生根似的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郑玉衡不适应这样的待遇,随即离去。直到进了慈宁宫地界,才回家一般放松了一口气。

    他在东暖阁点灯仔细查看,觉得殿前司长官的衣裳还是太过花哨华丽了一些,董灵鹫似乎不喜欢这样的风格,便放下了拿去给她看一眼的心思,仍着青衫前往。

    然而刚走到寝殿之外,珠帘边的瑞雪姑姑便将他拦了下来,指了指内里,摇了摇头。

    郑玉衡顿时精神紧张——这是什么意思?里面还有别人?

    在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陷入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掀开帘子就要进去看看,被瑞雪一把拽住,道:“别去……”

    “可是——”

    话音未落,里面传来其他人的声音。

    “娘娘,来,叫娘娘……”

    “呀……呀呀…………”

    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儿的声音。

    郑玉衡愣了半晌,转头看向瑞雪。

    瑞雪抬指抵唇,让他不要做声,然后把对方拉开几步,跟他道:“是临安王妃跟小世子。”

    “小世子?”

    “对,前任临安王病逝,慎世子袭爵,如今有了孩子。老王妃专门进京来报喜,带这个侄孙来见他的皇姑祖母。”

    郑玉衡被这一连串绕晕了,道:“……好大的一家子。”

    瑞雪笑了笑,道:“这还大?这是什么样的人家,亲戚妯娌满天下,就是近一些的,也得有个七八十家子,几百亲戚,只是那些人都没脸,过来了也见不到娘娘罢了……今日她们叙旧,你就不要进去了。”

    郑玉衡早就清醒了,他不好意思地稍微抿唇,小小地推卸了一下责任:“姑姑也不提醒我。”

    “我没提醒你?”瑞雪叹道,“郑大人是真真没有良心,这时候你要用捉jian的气势进去了,我可不敢想是怎么样。再说娘娘也太惯着你了,让你进出连通报一声都不曾。”

    郑玉衡乖乖认错:“都是我想得不周,劳烦姑姑帮我顾忌着了。”

    瑞雪含笑点头。

    郑玉衡干脆不走了,在珠帘之外望了望夜空中的繁星,轻声道:“那今夜就见不到她了?”

    瑞雪道:“郑大人在慈宁宫这么久,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

    郑玉衡沉默片刻,道:“我明日就要上任,陛下交代了我一些事,恐怕这阵子要吃住在礼部、或是归元宫,回来的时候不多,我怕她想我。”

    “你是怕娘娘想你?”瑞雪意味深长地问。

    郑玉衡有点儿脸红,但还是死鸭子嘴硬,非说是怕董灵鹫想他。

    瑞雪不曾点破他,索性这里有他守着,她便让郑玉衡替她守一会儿,自己饿得慌,去小厨房要碗羹吃,郑玉衡点头。

    月明星稀,夜色渐浓。

    郑玉衡坐在帘外上夜的小凳子上,手长脚长有点放不开,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手拨了拨珠帘的底部,顺着一个个的玉珠滑动。

    这时候,里面已经悄无声息,仿佛那个学叫人的小孩子已经睡下了。郑玉衡掰着手指算了一会儿,从世子成婚到现在,十个多月,这孩子居然能叫出声来,少说也有一两个月了,恐怕是个早产儿。

    他算得丁点不差,甚至要是再仔细一些,他应该能深入了解到这次老王妃慕雪华进宫的意图——王府的每一任新生儿、每个世子,都要交给董灵鹫看一眼,甚至说她这次来就是要让小孩子跟太后娘娘多亲近亲近,哪怕日后皇帝不满王府,有了杀伐之心,看在和娘娘的情分上,说不准就能保留一份香火之情。

    老王妃虽然自认为是个妇道人家,不曾参与政权争斗,但她的谨慎和小心却是这些年经历得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这也是表面上最大的理由。

    这孩子早产体弱,慕雪华唯恐这孩子的命格不好,在王府里养不大,便想要来借太后娘娘的福气沾沾光,天子所在、龙凤呈祥之地,对他的命,说不准还能有些助益。

    郑玉衡孤孤单单地拨弄着帘尾,里面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地起身声音。

    他顿时屏息,犹豫着要不要退开——太医的身份虽能值夜,可也是在偏殿暖阁里,在这儿不成规矩,万一起来的是王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