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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儿 第121节

    屋子里很静,静得仿佛能够听到绣花针落地的声音。

    元宝儿一动不动的跪着,尤是他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却也不得不胡思乱想了起来。

    只觉得一股奇奇怪怪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了起来。

    不多时,鼻尖甚至冒出了一颗颗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正当他一脸警钟大作,为昨日之事飞速寻找托辞时,这时,终于见头顶的人说话了。

    “我记得你是两年前春末入府的?如今马上八月了,满打满算入府也有两年半了?”

    俞氏淡淡问着,一边问着,一边将美人榻上的薄毯扯了过来搭在了膝盖上,继续道:“你家中可还有哪些人?父母长辈们俱在么?”

    俞氏的语气不急不缓,不喜不怒,听不出任何情绪。

    元宝儿听了心里头直打鼓。

    怎么忽然间问起他的细则来了?

    要知道被主子惦记,不是喜事儿就是坏事儿,对元宝儿这样日日偷jian耍滑之流来说,似乎是跟喜事压根沾不上边的。

    心里一时烦杂,嘴上却依然乖乖顺顺回道:“回太太,小的正是两年前春末入府的,当年小的跟随爹娘一道逃难,一路颠沛流离,饿得皮包骨,又犯了病痛,差点儿便要一命呜呼了,好在小的祖坟上冒了青烟,赶上老爷开仓放粮得了救济,又赶上大公子宅心仁厚,请了大夫为小的看病,还将小的买进了太守府,太太老爷还有大公子就是小的的再生父母。”

    元宝儿难得一脸卖乖嘴甜的说着。

    一路溜须拍马,上赶着说着好话。

    顿了顿,又道:“小的的爷奶早已过世,家中长辈只有爹娘二人了,不过爹娘如今不知去向,不知是还在元陵城内,还是去了旁处,又或者回了老家。”

    元宝儿一五一十将自己的出处表明。

    他顺道着想将自己爹娘将来要为他赎身一事表明,不过一抬眼,正好对上了俞氏那双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元宝儿神色一怔。

    只见俞氏这日气色确实不佳,脸色苍白羸弱,看着病气缠身,然而那双眼却犀利精悍,直勾勾地,死死的盯着元宝儿的眼睛。

    在此之前,太太俞氏在府中一直是温柔慈目的化身,在元宝儿心中亦然。

    然而这一回,元宝儿头一回从俞氏眼里看到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和肃杀,看得元宝儿心头阵阵紧缩,仿佛察觉到了一股复杂的,幽暗的,轻易不曾察觉到的危险气息。

    两人远远对视着。

    很快,元宝儿将头一低,避开了那道灼人目光。

    不敢在贸然开口。

    这时,只听到俞氏再次淡淡开口道:“这么说,你家中只有你这么个独子了。”

    说着,不待元宝儿回复,俞氏又道:“自古良民若非遭到苦难没有想入贱籍的,想来当年你爹娘也是走投无路这才将你发卖入我太守府的,你乃你们家唯一的香火血脉,如今年纪渐渐长,可有何安排打算。”

    俞氏不急不慌慢慢细说着。

    却不给元宝儿打断的机会,说到这里,忽而又重新端起了茶杯,握在了手中,继续道:“这元陵城乃伍家原籍之地,对伍家来说虽情谊深重,不过老爷为官为民,没有死守着原籍之地上任的道理,如今老爷在任上已快三年,他政绩斐然,三年一过必定动迁,府中便也留不下这般多的家丁随从,届时许是会发卖一批人出府,你虽不是伍家的家生奴才,不过看在你伺候主子伺候得还算精心的份上,这大半年来在覃儿手底下也吃了不少苦头,念及你年纪尚小,也不忍再将你发卖到别处,这些日子我便派人留意留意,打探打探一番你爹娘的消息去处,待打探到后便遣你出府,你看如何?”

    俞是目不转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元宝儿头顶说着。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原本低着头跪在她脚边的元宝儿猛地一下抬起头来,只瞪着双眼,一脸懵然的看着俞氏。

    “怎么,你不乐意?”

    俞氏见元宝儿反应激烈,一时将茶碗朝着案桌上重重一搁,只眯着眼,双目紧紧的盯着他,目光极为威慑迫人。

    第166章

    不乐意?

    元宝儿怎会不乐意。

    他不过是这被天上陡然砸下来的一块大饼给一时砸懵了。

    太太要主动给他赎身放他出府?还说要替他打探爹娘的下落?

    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他该不会是在做梦罢。

    他还以为今儿个太太唤他来,是为了昨儿个一事要惩治他的,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一桩天大的喜事儿。

    大抵是盼星星盼月亮盼了整整两年的奢望,本以为千难万难,本以为要费上好一番大力气才能实现的事情,却万万没料到就跟上天跟你开了个玩笑似的,一下子就没有任何缘由的成全了你,这抹欣喜,这桩幸事儿来得太过出乎意料,以至于一时险些将元宝儿砸懵在地。

    以至于他呆呆地跪在地上,久久缓不过神来。

    直到太太陡然严厉的话语冷不丁传了来,元宝儿心头嗖地一惊,彻底缓过了神来,立马欣喜欲狂朝着地上匍匐一跪,正要给太太磕几个响头,不想这时外头忽而传来一阵sao动——

    “太太可在里头?”

    一道略提高了的熟悉声音此时在外头响起了起来。

    声音透着股子淡淡的威严和漫不经心。

    听到这道声音后,屋子里所有人神色一怔。

    元宝儿更是神色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时,似听到有个丫鬟的声音立马在外头恭恭敬敬的回道:“二爷……二爷,太太昨儿个病了,这会子在里头歇着了。”

    外头的丫鬟似在阻拦。

    “哦,太太既病了,爷进去瞧瞧!”

    外头那人似不依不挠,说着便大步往里走。

    丫鬟似还在阻拦,这时,陡然听到那道声音高高提起,大喝一声:“起开!”

    下一刻,便见帘子一揭,有人直接硬生生闯了进来。

    元宝儿只觉得身后屋子门口有风嗖地一下掠过。

    他噌地一下将匍匐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来,慌忙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这个陡然闯入的身影不是伍天覃那大鳖怪又是哪个?

    似没有料到伍天覃会陡然闯入,元宝儿一时扭头愣愣的看着他,片刻后,又飞快转过脸来,朝着软榻上的太太俞氏看了眼。

    他方才正要脱口而出的“小的乐意,感谢太太大恩大德”之类的兴奋说辞一时全部堵在了嗓子眼里,怎么也挤不出来了。

    是啊,他差点儿被喜悦冲疯了头脑,一时兴奋过头了,他怎么将大鳖怪给抛在后头了。

    太太答应放他出府,可大鳖怪会允诺么?

    要知道,上回太太将他的卖身契给了大公子,可是同意将他派去玉晖轩的,可是结果呢,结果他非但没能去成玉晖轩,反倒是挨了大鳖怪的打,险些被他活活打死了。

    如今大鳖怪才让他搬到正屋伺候,他性情霸道,说一不二,他若不同意,便是太太允诺,他能走得了么?

    元宝儿瞬间觉得一盆冷水泼了过来,心凉了半截。

    正愣神间——

    “听说太太病了,身子可是有碍?”

    这时,只见伍天覃的声音陡然在屋子里头响了起来。

    只见他视线在屋子里头转了一圈,而后目光一抬,直直落到了对面俞氏方向,话一顿,直接走了过去,在美人榻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朝着俞氏脸上探去。

    银红银川二人飞快看向俞氏,只见俞氏看了伍天覃一眼,两人对视了片刻,俞氏见伍天覃脸上的带着淡淡的笑意,好似昨夜那一幕从来就不曾发生过。

    一时垂了垂目,半晌,淡淡咳了一声,用帕子擦了擦嘴,淡淡道:“已无碍了。”

    伍天覃道:“还是该留意身子才是。”说着,抬眼看向俞氏身后的银红道:“屋子里有些凉,夜里虽闷热,不过冰块要适当着挑拣,不可放置太多,以免太太着凉。”

    又问:“早起太太用了膳么?”

    伍天覃一一询问着。

    银红一一事无巨细的回道着。

    伍天覃听了,点了点头,道:“嗯,精心伺候着,他日爷重重有赏。”又吩咐银川道:“去将济世堂的吴老请过来给太太摸摸脉,顺道着领着去老太太那里瞅瞅,给老太太开几副安眠的方子。”

    伍天覃淡淡的吩咐着。

    银川听了,立马朝着银红看了眼,银红小心翼翼地揣摩了眼俞氏的神色,朝着银川轻轻的点了点头,银川立马去了。

    银川一走,银红赶忙过来给伍天覃道了杯茶,伍天覃不紧不慢的端起茶吹了吹,继而淡淡自问自说道:“方才儿子去了老头子书房一趟。”

    伍天覃这人素来跟老爷不合,父子俩像是一对仇敌似的,两人各自占据院子一角,常年不对付,更难得见上一面。

    冷不丁听到伍天覃此言,俞氏瞬间抬起了头朝着伍天覃看了去。

    伍天覃笑了笑,道:“有日子没见,那老鬼头上又白了一圈了。”

    伍天覃略有些讥讽着。

    俞氏终于微微瞪了伍天覃一眼,道:“越来越不像话,休得这样说你老子。”

    伍天覃见俞氏终于理会自己,终于笑了起来,道:“本就是事实。”

    伍天覃轻声说笑着,一声一声微微道来。

    从进门起,从始至终,目光就没有在元宝儿身上挺过一眼,就当作没有瞧见过他这号人似的。

    元宝儿安安静静的在屋子里头跪着,跪得久了,双腿渐渐发麻了起来。

    他只埋头偷摸砸了两下。

    只觉得有些奇怪。

    按照这伍天覃的性情,以及与太太的感情,这母子二人应是十分亲昵才是,俞氏无疑是溺爱他这唯一的亲生儿子的,元宝儿也曾见过俞氏照顾伍天覃的场面,那叫一个无微不至,心细如尘,以及欢喜至极。

    只觉得今儿个母子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些怪怪的。

    那大鳖怪一直在若有似无的讨好,而太太俞氏则反应冷淡。

    由这一言一语,一冷一热的来回中,不难得出一个答案,那就是这母子二人之间闹上嫌隙了,而这嫌隙似乎并不难猜测,定是那大鳖怪惹太太生气了。

    不过再生气,哪有娘真的忍下心不搭理儿子的。

    不过三言两语,便见那大鳖怪将太太给哄好了。

    也真真是厉害,是有些本事在里头的。

    正在元宝儿愣神间,这时,只见那伍天覃道:“再有日子便要到仲秋了,太太既身子不利索,便让那瑾丫头帮着cao持cao持便是,她都十四了,马上便要及笄了,也该学着为家中分担分担了。”

    伍天覃难得细致说着。

    俞氏看了他一眼,道:“你管好自个儿便是。”

    伍天覃笑着附和着,话一顿,视线一转,在屋子里头打转了一圈,终是停在了跪在脚边不远处的那个小儿身上,道:“你们照看好太太,行了,今儿个也不早了,儿子就不叨扰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