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民服务[快穿] 第293节
他温和地解释道:“那叫田头办大学和工厂办大学,让学生走出课堂,学习与实践相结合。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做法,有它们的现实意义。现在学生回归课堂,基本上是老师讲课了。” “可新闻里不是这样写的呀。” 烫着卷发的姑娘眨着眼睛,眼睫毛上涂了厚厚的睫毛膏,总让人担心他闭眼的时候,那浓黑的油墨会沾到脸上。 唐永刚温和地笑:“新闻也未必是真的,他们从未去过中国,又有什么资格评判中国呢?” 餐桌上发出了笑声,另一位剪着短发的姑娘嘲讽地看着自己的异母姐妹:“二姐,我还以为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呢。” 卷发姑娘涨红了脸,不由自主抬高声音强调:“他就在中国,他从北京发回的报道。” 说着,她顾不上这是家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拿出一张报纸,硬是送到唐永刚面前:“伯伯,你看。” 餐桌上又爆发出笑声。 一位妆容精致的半老徐娘,摇晃着耳朵上刚收到的耳环,用娇媚的声音强调:“二小姐,你这不是在为难人吗?你婆婆刚从中国过来,怎么会看得懂英文?” 唐沪生先不高兴了:“我大哥是震旦大学的高材生,英文算什么?我大哥还通晓德文法文。” 那会儿他在教会学校上学,被德语折磨的死去活来。大哥却学得轻轻松松,回回都拿高分。 下人们私底下议论,说大少爷到底是长子嫡孙,果然继承了老爷的聪明。不像小少爷,姨太太养的到底上不了台面。 正因为如此,当时的他无比痛恨大哥。大哥的存在,提醒了他的身份。他再受宠,也不是嫡长子。 那时不懂事,现在他已经忘了对大哥的折磨,心中涌现的全是骄傲。 他的大哥,品学兼优,是高材生呢。 当然,这样优秀的大哥也只能依附他生活。谁让他更优秀呢。 他怀着炫耀的心情再度强调:“一点点英文算得了什么?要论及文化,还是我们华夏文明最有底蕴最有内涵。” 唐永刚可没心思管便宜弟弟的心情,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报纸的报道上。 这篇文章以不无夸张的口吻强调,古老的红色中国,又给世人带来了震撼。 按照文章中的描述,北京的大学生们不用承受老师横飞的唾沫,只要跟着电视学习就行。 他们的教授,承担的是课堂管理者的角色,唯一的任务就是在课堂结束后,为学生答疑解惑。 那上课的人是谁呢?是这个国家最顶尖的教授。红色中国将他们集中起来,统一录制课程,然后分到全国各个学校包括工人农民夜校,供大家学习。 按照有关部门发言人的解释,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解决师资不均衡这个困扰全世界的难题。 名师优秀的老师,所有学校都抢着要,所有学生都想上他们的课。可是老师的精力又有限,无法兼顾这么多学生。 红色中国讲究人民教育,既往搞公社办劳动大学,工厂办工人大学。现在,虽然恢复了正常的大学秩序,但他们也不会忘记人民群众,而是想方设法让尽可能多的人接受优质的高等教育。 于是他们选择以电视大学的方式,将最优秀的教授讲授的知识传递给每一位学生,让大家都接受最优质的教育。 报道中,记者以热情的笔触描述了这项创举。 虽然近10年来,电视教育在全世界尤其是欧美国家遍地开花,成为各家社区大学的主要教学模式之一,但这基本上由各个学区自己负责。像红色中国这样集全国之力,将最优质的教学内容传递到全国各地,在全世界都罕见。 这充分体现了古老的东方国家的特色,叫集中力量办大事。只要他们决心做的,他们一定能够排除千难万险,最终实现目标。 以点及面,一个电视大学,让世界都看到了中国对人民教育的重视,也让世人感受到他们口中所说的科学的春天并非虚言。 一篇报道洋洋洒洒,居然有数千个单词,占据了差不多一半版面。 唐永刚一字一句,看得十分认真。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惊疑不定。 因为这篇报道配了照片,那照片上的电视机赫然印着 “为人民服务”的字样。 除了他们向阳公社中学电视机小组自行组装的电视机之外,他从未看过其他电视机也有这样的标志。 虽然这个时代电视机是稀罕物,但全国也有不少工厂生产电视机,他们都有自己的品牌。 为什么国家组织的电视大学不使用这些牌子货,反而使用手工做法的产品呢? 唐永刚从来不是笨蛋,相反的,他极为聪明,而且富有钻研精神。 其实从他第一次在电视机里看到电大课程之后,他就已经心存疑虑。 只不过多年政治运动,让他变成了惊弓之鸟,他循规蹈矩,不敢出头提出任何疑问,生怕再度遭遇劳教之灾。 等到了美国之后,他的疑虑就更深了。 他依附弟弟生活,无所事事,单纯地通过闲逛,也没办法真正了解资本主义社会。 于是他选择看专业期刊,希冀可以掌握资本主义国家科学的发展程度,以此来判断社会的进展。 结果他越看越心惊,因为他发现美国这个全世界最发达的国家之一的学术期刊上面的文章似乎并不比他从电视大学上看到的内容高深先进。 没错,在离开向阳公社之前,他就已经敏锐地感受到了电视大学的课程是有自主选择性的。 比方说面对那些连基础知识都极为薄弱的中学生,出现的课程就相对较浅,以实用为主。 而当他一个人回到宿舍后,电视机上的内容又变成了甚至可以说达到研究生水准的专业课堂。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偶然,但如果连续几个月都如此,那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况且他进北京城后,等待办理出国手续的日子,他也想办法找了几本国内最新的学术期刊翻阅。 让他失望的是,这些期刊上文章的水平比起60年代并没多少进步。 他明白这很正常,因为之前十几年,大家都是在战争随时会发生的恐慌下生活生产的。保证最基本的需求才是关键。 可如此一来,他心中的疑虑就越发肯定了。 任何人都明白,能够变成课程直接面向大众传播的知识本帝已经起码经过数年发展,相当成熟了。不然还处于猜测,没经过充分论证的知识贸贸然传播给学生,是对整个教育行业的不负责。 所以,专业期刊文章的先进性前瞻性>课堂知识是必然的。 但他所看到的电视大学的课堂内容恰恰有悖于常规状态。 唐永刚抓紧了报纸,迟迟没出声。 卷发姑娘催促他:“伯伯,现在中国真这样吗?” 那妆容精致的半老徐娘发出嗤笑,语气轻蔑:“那个国家又穷又破,也没什么人才,连大学也办不起来,用电视机糊弄人而已。电视都能教大学生,那大学不要办了。” 她眼睛珠子灵活地一转,又似笑非笑,“当然,像社区大学也请不到什么好教授,拿电视机来撑场面,也是个对付的办法。” 卷发姑娘脸涨得通红。 她没能申请到好大学。父亲也不会为了她一个女孩给名牌大学捐赠来获取她入学的机会,所以她上的就是社区大学。 其实她的异母弟弟比她更加不学无术,如果不是钱财开路,他又怎么能进综合大学? 卷发姑娘的哥哥原本不屑于参与话题讨论,但他不能忍受自己meimei被当众欺负,直接反驳道:“把电视教育说的一文不值,不过是想垄断教育资源,认为高等教育应该贵族化而不是平民化。” 妆容精致的女人笑了:“那么我们的大少爷希望自己的同学究竟是哪些人呢?” 青年男子的脸泛出了红,却兀自强撑:“大学选拔的是精英,真正的精英,全人类的精英。” 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他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 已经被交谈遗忘的唐永刚却突然间开了口:“教育的目的是打破阶层固化,促使整个社会进步。高等教育贵族化,在阻碍人类进步。” 青年男子得到了支持,瞬间眉飞色舞:“就是,大伯说的没错。” 他的异母弟弟,也就是那位陪同唐沪生回国寻亲的青年则似笑非笑:“我不同意这种观点。大伯,你们中国有句流行的话叫集中力量办大事,把有限的资源用在最关键的问题上。大学也是这样,物竞天择,通过选拔,将最聪明的人送入大学,集中资源培养他们,收获的成果最丰盛。就好像爸爸的农场,肯定要选用最优良的种子播种下去,劣种就是经过再精心的种植,也不可能长好。” 他的大哥又被说的哑口无言,只能瞪着眼睛看这个讨厌又得宠的异母弟弟。 唐永刚的脸上没有丝毫愤怒的神色,还是保持平静的模样:“选拔是正常的,任何时候都少不了选拔。可如果看似公平的选拔过程有问题呢?生长在贫民窟的小孩没有天才吗?如果他们从小都无法接受正常的教育,那他们的天才又如何被发掘被培养呢。 读书使人明智,读书使人明理。在我们整个人类的发展历史上,考试选拔是伟大的发明。 世人无法忍受一个人凭借自己的出身坐上高位,却认定了凭借他的聪明才智和努力走上高台是理所当然的。但如果他的聪明才智是通过大量的平民无法接触的教育资源获得的呢? 比方说私人家庭教师,比方说一般人根本无法获得的专业资料。这种隐形门槛限制了真正的天才接受高等教育。 当他们无法通过教育实现自我提升,往前更进一步时,那些通过占有更多教育资源走上高位的人就能理直气壮地嘲笑他们,你们之所以过得不好,是因为你们不够聪明也不够努力。你们就该过最辛苦的生活。一切都是你们自己的错。” 唐沪生的大儿子眼前一亮,立刻附和:“对对对,大伯说的没错。” 他的meimei也点头:“是啊,就是这样。” 说的时候,她还轻蔑地白了眼异母弟弟。 别以为她不知道,为了让他上好大学,爸爸给他请了多少家庭教师。结果最后还是绿色美元开道,才把他塞进大学里。 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人,也好意思说什么物竞天择。他才是最劣等的种子呢。 不愧是小娘养的。 妆容精致的小娘丝毫不显尴尬,依然理直气壮:“那能怪谁呢?只能怪他们的父辈不够努力,没有能力给孩子提供优越的教育环境。说到底,怪就怪命不好,摊上这样拿不出手的家庭吧。” 唐永刚笑了。 因为他想到了自己和两位年轻小朋友的交谈。 当时兰花花开玩笑说,凭借家庭出身推荐上大学的理论基础就是人家几代人的努力,凭什么要输给你十年寒窗苦读? 然后那个叫老九的年轻男子就接话,末代皇帝溥仪是十几代人的努力呢,凭什么不许人家继续坐江山?你还革人家的命,你还把人赶出了皇宫,你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唐永刚估计面前这群人对中国历史不感兴趣,索性说美国的事。 “英国够努力吧,人家多少代人的努力,把流氓小偷罪犯都流放到美洲大陆上来了。为什么美国人要打独立战争呢?他们祖上这么不努力,有什么资格反抗呢?他们应该世世代代继续奉英国女王为领袖才对。” 唐永刚拿手帕轻轻擦嘴,朝众人笑了笑,起身打招呼:“我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我实在熬不得夜,只好先失礼告辞了。” 唐沪生赶紧跟着站起身,做出友爱弟弟的模样,跟着他往房间走:“大哥,小孩子淘气,说话也没轻没重的。” 唐永刚微笑:“没什么,挺好的,年轻人就应该有自己的主见。” 唐沪生觑着他的面色,发现他好像并没生气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愈发亲切地询问:“大哥,你还适应吗?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唐永刚转过头,没跟他客气:“有,我需要订阅几本杂志,还想再买些书。” 这个要求实在太朴实了,简直可以说是书呆子才会开口的话。 唐沪生毫不犹豫地答应:“可以,大哥你把单子列出来,直接交给管家就行,老周很快会给你办好的。” 唐永刚露出了笑容,语气真诚:“那谢谢你了。” 他恨自己的弟弟吗?当然恨,但这种恨早就淡薄了。说到底,当年种种始作俑者是他的父亲。他和弟弟都是受害者。 只不过在漫长的时光中,这位弟弟变成了另一位加害者。 唐沪生十分满意兄长的笑容,愈发欢欣鼓舞,积极鼓励兄长:“大哥,你还有什么需要吗?不要跟我客气,我们是一家人。” 唐永刚认真地看着他:“可以吗?我也想看看美国的电视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