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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针对我?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吗?把我异化、非人化、物化,你会更自在吗?”

    赫连怀愚一愣,回想刚刚自己的言语,心绪复杂。他何时这么刻薄了?非得靠贬低对方才能压下内心的悸动吗?

    他深吸口气,抱人的姿势也不再那么僵硬:“抱歉,刚刚是我失态了。”

    “好吧,我原谅你。”

    “这么大方?”

    “你算什么,不值得我记在心里。”

    赫连怀愚心知小药人气未全消,不再多言,一心赶路。

    爻谷魁跟在后面,渐渐回神,觉得怀愚今天怎么看怎么碍眼。特别是那双抱着药人的手,实在是碍眼极了。

    他猛地闭眼,拍了拍自己脑袋,不要多想,不要多想。怀愚说得对,药人擅迷惑人心,得尽快把他送到皇宫,了却这桩事。

    可他越是让自己不要多想,脑海就越混乱。当时小药人明明没哭,可水润湿他的发,沾湿他眼睫,从他眼下滑落时,就像哭了一样。他为什么要哭,是谁弄疼了他?是水吗?还是水下的石子?他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表现得那般脆弱?他不知道越是脆弱的东西越是惹人攀折吗?

    他为什么不肯用衣裳遮住自己?他在骄傲地炫耀吗?炫耀他的危险,炫耀他的致命性?像玫瑰炫耀它可怜的刺?他以为他是谁啊?一个药人罢了,一个妖罢了,连人都算不上,凭什么要把人的心踩在他脚下?

    他一定在自豪吧。自傲的可怜的家伙。他自傲,可……他可怜吗?

    爻谷魁倏然觉得可怜的家伙是自己。不行,不要再想了。爻族爻族爻族,爻族的春天是最美丽的春天,爻族的四季是轮转的四季。没有爻族,他爻谷魁什么也不是。

    爻谷魁低下头看路,不再看前面的两人。

    送药人入皇宫是不可更改的事。就把这些混乱丢给中原王朝吧。他们爻族偏安一隅,清净生活,自给自足,自娱自乐,挺好。

    第5章 小药人

    赫连怀愚抱虞尘隐下山。山里枝叶密集,土松石乱,并不好走。鸟鸣不绝,光疏疏漏下,风行得缓慢,一番午后小憩的旖旎。

    然身上的衣衫干得很慢,浑身的水渍让虞尘隐很不舒服。布料和身体黏在一块儿,还有赫连怀愚身上的热度,火炉似的。他感到自己像条鱼被架在了火上。身上残留的潭水好似成了蓊郁的水汽,烟雾缭绕,让他看不清前路。

    他似乎有些发烧。可一株植物怎么会拒绝生存的水源?一定是赫连怀愚。他抱得太紧,让他不舒服,让他从骨头到皮rou都疼。

    虞尘隐有点想念自己的怪物。五大三粗的怪物背人却温柔。坚硬的骨头是床架,肌rou是硬毯,阳光是无形的被褥。还有周遭的清芬,是侍寝的香。

    没有神智的怪物,物化成自己的床榻,死人的身体,本该埋进土里的身躯被他唤醒,到尘世来做他无尊严的物与狗。

    他是否对自己的怪物负有责任?

    自己的。自己的。自己的?如果那怪物属于他,虞尘隐想,他确实该负点责。

    他仰起头,湿润的发蜷在他颈窝:“你叫什么名字?”

    赫连怀愚目不斜视:“赫连怀愚。姓赫连。名怀揣之怀,大智若愚之愚。”

    “你们爻族不姓爻?还是只有你不姓爻?”

    赫连怀愚没有回答。

    “赖许不能离我太远,离开我很快就会僵化成尸体。”

    “那就让他入土为安吧。”

    虞尘隐扯住赫连怀愚胸前的衣裳:“他是我喂养的怪物,是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要你来安排他的去路了?”

    “你的?赖许生在爻族长在爻族,身为族长,我有义务救他脱离蒙昧,早入轮回。”

    “噢?族长这么义正言辞,我倒不好拒绝。不过他之前想杀了我,反而赔了自身性命,就算他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前尘尽忘,可我的仇不能不报。赖许该赎的罪没个着落。族长,你要帮他赎罪吗?”

    “赎罪?”

    “对呀。你不让他当我的狗,你自己上我也很欢迎。”

    赫连怀愚停住脚步,皱眉看了一眼虞尘隐又很快移开视线。面具遮住他面容,可遮不住他的颈项他的长发他身上的水渍他身体的幽香。接下来赫连怀愚走得更快:“慎言。若你以后去了皇宫还是这么口无遮拦,被赐死也是你的造化。”

    “你生气了。”虞尘隐开心了些,“你为什么气?让你做我的狗你不开心吗?你把我当植物,我把你当动物,你还会动呢,你为什么要不开心?”

    赫连怀愚深吸一口气:“别逼我用帕子堵住你的嘴。请少言少语安静些吧。”

    “你不让我露面还不让我说话。你太贪心了,我只能满足你一项要求。”

    赫连怀愚终于忍不了了,从怀中掏出帕子闭着眼睛揭开面具塞进虞尘隐嘴里。

    终于清净了。

    虞尘隐挣扎无用,赫连怀愚只是抱得更紧。可他塞得太粗暴,虞尘隐嘴角疼。随着时间流逝,唾液润湿帕子,一滴滴往外流。

    虞尘隐觉得难堪。

    他想起前世自己在病房的日子,刚做完手术时也无法动弹。他感到自己不是作为人在存在,是一副被困的躯体。可他不是花瓶不是被褥,他的思想会流动,这份流动让他难堪。

    每当这个时候,他最不想见和最想见的人都是大哥。他不想自己的狼狈被人看到,又怕无人来抚慰狼狈如此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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