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页

    不是说好会平安回来的吗?为什么一言不发?为什么一动不动?

    玉清池不敢细想,一阵忽如其来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渐渐笼罩全身。

    “清池莫急,让我一观。”悬针长老走上前来,伸手搭上洛云寰的脉,观视片刻后道:“性命无碍。”

    “可是师尊为何昏迷不醒?”玉清池嘴唇翕动,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恐惧和颤抖。

    “开阵耗损了他近八成修为,脱力昏过去了而已。带回去好生照料,总会醒来的。”

    “原来如此,清池多谢长老告知。”玉清池说完,再无一言片语,长袖一挥,召开天谶,护着怀中之人踏剑而去。

    御法长老长久以来游历在外,十数年来难得回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玉清池,眼见此景,不由得纳罕道:“这名弟子就是掌门嫡徒?何以这般无礼?”

    风月目光微闪,望着玉清池带人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是啊,他的徒弟,当真是与众不同……”

    ……

    洛云寰一直在做梦。

    梦境千变万化光怪陆离。有现实中不曾出现过之事,更多的还是曾经发生过的旧事。

    他看见初出江湖时的自己,身携一柄长剑,在凡世三千世界中往复行走,意气风发。

    他看见自己来到边陲之地一个颇为富庶的渔村。

    彼时他已少年成名,在江湖中颇有名望,已经不像其他行走江湖渴求出名的年轻人那样,留恋五光十色富丽辉煌的皇城,而是偏爱乡野小村和桃源仙境。

    那个渔村温暖湿润,气候宜人,村民热情好客,他很是喜欢,因此在那里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全村的男女老少身着盛装,满面喜气,敲锣打鼓护送一辇小轿来到海边。

    洛云寰看见梦境中的自己抬手拦下一位村民。

    “老丈,请问这是在做什么?”

    “外地来的少年人,你有福咯!”那老人满面笑容,仿佛自家人娶妻嫁女:“今日咱们这的龙王大老爷娶媳妇儿,这不正在办喜事嘛!快跟过来蹭蹭喜气吧。”

    无论蛟龙一脉还是应龙一脉,最重血脉传承,怎么可能会娶凡人女子为妻?

    梦境之中的洛云寰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大大的不理解。

    他鬼使神差般地跟着这群敲敲打打的人来到海边。

    略带咸涩的海风将轿辇窗边的红绸吹了开来,露出新娘满是泪水的面容。

    “停下!”少年抽出身后长剑,挡在送亲队伍前方。

    彼时,他的配剑是一柄通体青蓝,纤长锐利的宝剑,剑身刻有繁复古朴的海浪纹样,剑鞘缀满鲛珠奇石,剑锋出鞘时,宛如沧海起波澜。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她不愿出嫁吗?”少年以剑风拂开轿帘,露出少女清秀哀戚的面容来。

    记忆中村长的面容已然模糊不堪,但他说出的话却被咸湿的海风裹挟着,吹入洛云寰的梦境之中:

    “愿意又如何,不愿又如何?唯有将村中少女献给龙王,方能保我村来年风调雨顺,渔民满载而归……”

    “一派胡言!”少年蓦地转身,长剑凌空一斩,在平淡无波的海面上凭空劈开一道裂缝,瞬间将海平面一分为二!

    转眼间海风乍起,乌云滚滚遮天蔽日,地面上的送亲长队被海风吹散,人首蛇身的海中巨兽腾空而起,口中吐出汹涌的海水,怒潮铺天盖地滚滚袭来!

    洛云寰看见梦境中的自己和海妖缠斗了无数个晨昏,终于在某个天光乍亮的破晓将其斩杀在海边。

    妖血绵延数百里,染红了整片海面。

    洛云寰雪白的衣袖溅上了海妖残肢断臂处喷薄而出的炽热血rou。他以剑撑地,一步一步从海边走回村里。

    被他救下的少女已经不知所踪,愤怒的村民们把碎石和土块劈头盖脸向他砸来。

    “你杀了龙王大人!”

    “龙王已死,吾村将亡啊!”

    “恶徒!受死来!”

    他灵力已尽,体力透支,身体虚弱不堪,艰难地躲闪着村名愤怒的辱骂和殴打,口中却不忘笨拙地解释着:

    那不是龙王……

    那是喜食少女精血的妖物……

    你们都被蒙蔽了……

    如今妖魔伏诛,村里再也不需要献祭无辜的女子……

    这样不好吗?

    无人聆听他的声音。

    村民们往日和善慈祥的眼眸如今被裹上浓烈得化不开的厌恶和恐惧,用最淳朴却也最恶毒的话语攻击他。

    洛云寰在千百道锋锐如刀的视线中落荒而逃。

    自那以后,他开始恐惧人群,害怕被人凝视,不愿背负他人的期望,将自己包裹进厚重的、密不透风的壳子里,连带着将少年时成一番事业,护一方安宁的初心一并埋葬在常人看不见的深渊中。

    ……

    洛云寰从梦境中挣扎而出,睁开双眼,只觉浑身上下虚软无力,头痛欲裂。自从修为大成之后,寻常的小病小伤已经很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更是极少感受到“疼痛”的感觉,如今这样,倒是陌生。

    眼前是熟悉的房顶,身上压了一层厚厚的雪貂绒大被,被角严严实实压到了下巴底下。

    洛云寰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身处晚枫林瑞芸居内,身边空无一人。

    他全身无力,又累又渴,头重脚轻,眼前一片模糊几乎不能视物,半挣扎半摸索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