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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堕落神明的眼睛是象征永夜的黑,身后却是黑磨山明媚灿烂的万里晴空,连阳光都染上了微醺的暖色。

    她微笑着点了点兆麻的眉心,轻声说。

    要收报酬的那种神器兆麻,契约成立。

    黑磨桑落骑着风铃,带兆麻去了毗沙门天的神域。

    后面,两面宿傩自顾自地跟了上来,她瞥了一眼,也没有拒绝,只是让他保持安静,不许出手。

    兆麻说的没错。

    往日永远祥和宁静的神域,在突破薄弱不堪的结界后,那股浓郁熏天的堕落妖化的气息,夹杂着数不清的负面情绪,纠缠在空气里。

    血的味道,腐烂的味道,死亡和绝望的味道

    哪里像是信仰遍布大地的七福神之一、毗沙门天的神域,说是什么妖怪的老窝,怕也是有人信的。

    一门之隔。

    像是察觉到了有人入侵,幸存的神器们连忙把最后一道大门合上了,或是瑟瑟发抖地藏起来,或是跪在大厅里,打算当第一个投降卖信的家伙。

    最可笑的是,神器祈祷求助的对象,甚至已经不是侍奉为主的毗沙门天了。

    兆麻想也不想地试图将门推开,却被黑磨桑落拦住。

    她没有像两面宿傩想的那样,依照诺言,冲进去大杀特杀,而是抓住了兆麻的手,交给他一把刀。

    这把刀,附着风铃的咒力。风铃与我契约,又是直接用最纯粹的咒力诞生的最强咒灵,用来斩杀堕落妖化的神器,绰绰有余。

    不会用刀也没有关系,它会保护你,也会借给你力量。

    兆麻,要握住吗?

    怔怔看着那把刀,红发的神器沉默片刻后,忽然冲堕落神明笑了出来。

    温柔的,安静的,腼腆的,像是每一次不辞辛苦地背着大包小包,被邀请留下来一起吃饭,闲聊时提起神器大家庭和毗沙门天的笑容。

    他弯起眼睛,一只手握住了刀,另一只手却落在了黑磨桑落的肩头。

    非常感激您的仁慈,桑落大人。没有比这更让我幸福的选择了。谢谢,能成为毗沙门天大人的神器,能够遇见您,真的太好了谢谢。

    毗沙门天大人就在神域最深处的莲池那里修养。这是我藏起来的大门的钥匙,等着一切结束后,还要拜托您照顾好毗沙门天大人。

    请不要看。

    兆麻轻轻地推了推黑磨桑落,让她远离门后污浊可悲的真实,少了恭敬和尊卑,却像是邻家大哥哥那样,温声细语地叮嘱。

    请不要看这样的我们。

    如果可以的话,桑落大人,以后也不要契约神器。您和毗沙门天大人都太温柔,可人类的灵魂太脆弱,太容易改变了。

    对不起。

    他向堕落神明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消失在门后,又将门牢牢合上。

    关上所有人求生的道路。

    包括他自己。

    杀戮终将走到尽头。

    刀上附着了强大的咒力,哪怕并不擅长战斗的兆麻,也可以轻易将堕落妖化后只剩攻击本能的神器,一一斩于刀下。

    他因为弱小,很少被毗沙门天使用,更少上战场,血rou飞溅的画面本就见得不多,杀掉第一个神器时,更是直接吐了出来。

    伶麻,人形是十二岁的小女孩,神器形态是可以奏出惑人心智的乐律的鼓,每天神域里都可以听见她叽叽喳喳、像小鸟一样的欢声笑语。

    但再也不会有了。

    她死了。

    被他杀死的。

    双腿软弱地跪在地上,兆麻脸贴着地面,止不住地呕出酸水,眼泪也开始掉个不停,觉得喉咙火一样的灼疼,又好像听见了野兽般的怒吼。

    又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哦,是他自己的声音。

    可即便如此,兆麻的右手仍然紧紧握住了刀柄,哪怕一瞬间都没有松开。指尖用力到深陷进手心的rou里,仿佛要将刀也纳入身体的一部分。

    或者说,在接过刀的那一刻开始不,是从他下定决心逃出神域,去寻找黑磨桑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是过去的兆麻了。

    他只是为了让毗沙门天大人活下去,而追逐死亡的武器。

    太好了、太好了

    眼泪一直没有止住地流,用刀杵着地面,兆麻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口中神经质地自言自语,一直在重复太好了三个字。

    他踉跄着前行,继续杀戮。

    第二个。

    太好了

    第三个。

    太好了。

    第四个。

    太好了,可以将这份自私的罪恶承担于肩,而没有推给其他任何人,没有让桑落大人被迫面对这种噩梦般的真相。

    真的,太好了。

    兆麻笑着挥刀斩去最后一位堕落神器的首级。

    站在血rou堆砌的空荡大厅里,他茫然地巡视了一遍安静到没有求饶声的周遭,终于意识到,杀戮来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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