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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牢

    自文桉父亲打来电话那天已经过去半个月,文桉再没来过。虽然那天交换了电话号码,但两人谁也没主动打来电话。

    池俞景明白自己的处境,她知道她这处居所只是暂时的,随时都可能崩塌,她清楚如果她的生活里再接纳另一个人,接纳那人的全部,或好或坏,她可能会承受不住,甚至可能会让文桉与她一起沉沦。

    杨清昨天又给她打来电话,劝她同意那件事情:“……这是两全其美的事。况且,林先生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关于这件事我的话就到此为止,你自己做决定,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明月高悬,春天似乎将进入尾声。池俞景双手抱膝蜷在阳台的躺椅上发呆,目光定格在窗台的片片玫瑰花瓣上,刚浇了水,花瓣上的水珠晶莹剔透。晚风裹挟着阵阵湿气抚在池俞景的鼻尖,身体冒出一阵不适时的寒意,感觉脸颊似乎有些沁凉,池俞景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在哭,她紧紧抱住自己,就像沉静的海面上漂浮的一叶舟。惨白的月光在她瘦削的脊背上流转。夜晚深而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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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文宏宇走了,他还是像从前一样拒绝了覃艳,没留下来吃晚饭。覃艳在餐桌前呆坐着仿佛灵魂出窍,脸上的脂粉被泪水晕染得凌乱不堪,露出眼角如盘虬树根般或浅或深的皱纹,她亲手烧的一桌子菜全都放凉了也没吃一口。

    文桉有些可怜她,同时也有些厌恶她这种姿态。即使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她依旧不能原谅覃艳,不能原谅她对文宏宇luanlun的爱恋逼走了文桉的母亲。

    文桉永远忘不掉在她两岁时,覃艳发了疯似地将自己从母亲的怀里扯出来,然后抱着自己冲到阳台上翻过半边围栏……遥远的记忆已经模糊,文桉忘却了细节但唯独清楚地记得那些可怖的声响和视线里二十层楼楼底下的花圃开得正艳,覃艳双手钳着她的身体,两人在纤细的围栏上摇摇欲坠……嘶吼、哭泣、怨恨、哀求……所有这一切都暴露在夏天的烈日下,文桉不明白,只觉得自己要在阳光里融化,她轻轻唤了一声:“奶奶。”她希望能回到凉爽的屋子里。

    听到怀里的人的呼唤,覃艳整个人僵住了,仿佛才意识到手里抓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文桉的母亲见她愣了神,便飞跑上去用尽力气把两人从栏杆拉扯到地上,母亲悲愤地狠扇了覃艳一个巴掌,把文桉扯到自己怀里紧紧抱住,脸上冰冰凉凉的泪水蹭在文桉的脸颊上,嘴里喃喃着宝贝宝贝。文桉闻着母亲身上让她眷恋的气味,对母亲突然的亲密感到受宠若惊。

    在这件疯狂的事情发生之前,母亲从没这样亲近过她。文桉不知道原来这种亲近是可以存在的,从她记事起,每次她本能地想要亲近母亲的时候,总是会被母亲赶到她的小床上或者是小毯子上,让她自己玩玩具或是哭闹发呆,母亲从来不陪她玩,教她说话给她念故事书的时候也总是心不在焉。

    但文桉还是好喜欢母亲,她喜欢母亲身上淡淡的花香,喜欢母亲温暖的手指抚在自己身上。所以那天母亲紧紧拥抱着她的时候,她感到无比开心。但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母亲。

    文桉长大后才得知父母过去的那些纠葛。文宏宇和许之安刚在一起的时候,覃艳就极力反对,她说文宏宇是大学讲师,而许之安才刚毕业,年纪太小,家庭也不好,但是文宏宇坚持要和许之安在一起,便不顾覃艳的阻挠,瞒着覃艳结了婚。文宏宇想要一个孩子,而许之安觉得自己没准备好,但在文宏宇的劝哄下,她还是在结婚第二年生下了文桉。

    覃艳不知从哪知道了这件事,便每天上门sao扰她们母女,发疯发狂。而当时文宏宇正忙着某个项目,大部分时间呆在学校公寓里不回家。

    覃艳的歇斯底里和文桉的哭声让许之安痛苦万分,许之安即将崩溃的时候终于告知了文宏宇覃艳来sao扰她们母女俩的事,但文宏宇却没怎么在意,他手里的项目遇上了瓶颈,他正忙着解决这评上副教授的一大阻碍,他只是安慰了许之安一句:“我让她不要来了。”便不了了之。

    然而覃艳却变本加厉,她怒吼着让许之安滚出这个家,摔碎了夫妻二人的结婚照。而文宏宇待在学校的时间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一个月都没回家,许之安咬牙忍了覃艳一年多,终于在覃艳做出那件疯狂的事后向文宏宇提出离婚。

    无论文宏宇如何哀求,许之安坚决要和他离婚。文桉判归文宏宇抚养,许之安去医院检查发现患上了重度抑郁住了院,文宏宇想来探望她却被她拒绝。文宏宇给了许之安一张卡,定期往里面打钱。许之安用卡里的钱交了住院费用、付了找工作时的房子租金。后来许之安在别的城市安定了下来,她给文宏宇发了最后一条短信:不用再往卡里打钱,我不会回去了,告诉文桉mama爱她,不是故意要离开她。

    许之安的离去让文宏宇非常痛苦、非常愧疚,他因此闭门不出好长一段时间,谁也不见,包括每天来探望他的覃艳。

    覃艳对文宏宇有种变态般的控制欲,她甚至希望文宏宇永远都不要结婚,后来文宏宇逐渐发现了这一点,觉得恶心,开始远离覃艳。有一次覃艳发了疯把所有逼迫许之安的细节(包括抱着文桉,威胁着要一起跳楼的事)都吐露了出来,文宏宇因此恨死了覃艳。但文宏宇事后反思,认为错的不止是覃艳,还有自己。自己当初就不应该求着许之安和他要一个孩子。他后知后觉,许之安当初根本没做好做母亲的准备,在覃艳和孩子的双重压力下,许之安才选择了离开。

    许之安离开后,文宏宇把文桉接到自己身边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文宏宇把她照顾得很好,但很少对文桉笑,从来没说过“爸爸爱你”这样的话。文宏宇当然爱着小文桉,两岁的她身上有一些许之安的影子,但同时他对文桉有一种隐约的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怨恨,仿佛文桉就是他的漠不关心逼走许之安的证据。

    直到文桉长大身体开始发育,父女二人的关系变得复杂起来。文宏宇每次看见文桉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情绪,后来他发现,他居然想从她这个女儿这里得到某种慰藉!他开始恨起许之安决然离去的无情,又恨起长大后像极了许之安的文桉,文桉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模样居然挑起了自己某些难堪的心思,他感到惊慌与恶心。而在那个时候,文桉的爷爷又因为心脏病过世,覃艳哭闹着要求文宏宇照顾她。

    于是在文桉十岁的时候,文宏宇做出了决定,他在文桉的学校附近买了一套房,把文桉和覃艳接到一起住,再为两人请了一位保姆照顾生活起居,他定期来探望她们。

    覃艳心里对文桉其实是有一些愧疚的,虽然她不喜欢孩子,但还是和文桉一起和平生活到高中,直到高一那会儿文桉偶然撞见覃艳嘶吼着和文宏宇打电话,得知了母亲离去的真相。

    自那之后,文桉不再叫覃艳作奶奶而是直呼其名。而覃艳因为文宏宇完全抛弃了她的态度,情绪开始阴晴不定起来,总是自言自语说一些很难听的话,把待在家里好几年的保姆给吓跑了。

    文宏宇想再找一个保姆,文桉却说不需要,她说她可以照顾自己和覃艳,于是文宏宇定期给她的卡里打两人的生活费。渐渐地,文宏宇来探望她们的次数开始变少,之后甚至半年才来一次,借口是忙。文桉当然知道他忙,而且知道他是故意忙起来。文桉没有告诉文宏宇,其实她早就看出来了,每次文宏宇提着一堆礼物来看她们的时候,笑眯眯的眼底下都有着一丝藏不住的恨意。

    文桉觉得,她其实该和覃艳同病相怜,她们被文宏宇共同禁锢在这囚牢之中,与爱隔绝。可是因为许之安的关系,她们注定厌恶对方。

    文桉受不了家里阴沉的空气,便想要出门散心,才走到门口,像死尸一样僵坐在沙发上的覃艳突然道:“你爸让我转告你,如果你再夜不归宿他就要把你送到寄宿制学校。”

    文桉顿了顿,说了声知道了便出了门。文桉一点也不意外,文宏宇最擅长在她面前表演着慈父,而实际上却是个虚伪至极的报复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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