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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眸色浅淡的青年掸了掸墨色的朝服衣袖,慢条斯理地将手背到身后,直视着老皇帝,道:

    “陛下可是又用了后宫出来的膳食?”

    老皇帝闻言一惊,反应过来后顿时心浮气躁地站了起来,开始排查人选,好一会儿才满腔怒意道:

    “又是皇后,前些日子太子送了些千年人参来给朕,朕想着太子有所悔改,知道孝敬君父,便命人熬了,昨日喝了你给朕配的药,又喝了半碗参汤,难道……姚无淪,将国库里的千年人参取过来!”

    殿外的姚无淪当即高声应是。

    俞寒洲见状面无表情,眸色寡淡,口中却忧心道:“陛下,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臣即便给您延缓了这一过程,也不代表就此高枕无忧,但凡断了一日药,前头的功夫便白费了。昨日那药和人参相继吃下,药效已然变了,与断了无异。”

    “此话当真?”老皇帝闻言急急喘气,直接瘫软在了龙椅中。

    俞寒洲适时递了杯茶过去。

    皇帝接过后喝了一口热茶,才缓过气来,又忙坐直了身子,惶惑不已地求救道:“宰相可还有法子?朕可不能老啊,朕老了还如何实现毕生抱负?”

    皇帝说着便着急地起身,命人给俞寒洲赐座。

    俞寒洲并未坐,依旧沉稳地负手而立,等宫人退下了,方道:“当年陛下染了疫病,已是伤了根基,再想延年益寿,却是艰难。”

    老皇帝急道:“可当年宰相不是给朕治好了吗?这天下也就宰相能救朕,前些年朕中毒,你不也给朕治好了?”

    皇帝神情惶惶然,满心都是对死亡的恐惧。

    外人都不理解老皇帝为什么独独仰仗俞寒洲,甚至觉得俞寒洲功高盖主,皇帝养虎为患。

    可实际上,只有老皇帝自己知道,当年自己已是五十多岁,南巡时染了疫病,本是必死的结局,谁想到遇到了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俞寒洲。

    俞寒洲胸有丘壑见识独到,明显是当世大才。

    皇帝尚有几分眼力,临终前看到可堪造就的俞寒洲,回想自己一生,碌碌无为,不仅没治理好江山社稷,还大兴土木搞得民不聊生,北朝如今风雨飘摇,边疆多处失地皆被外寇占领,实在无颜面对先祖。

    更绝望的是,京城里的太子早在一月前就收到了信,却迟迟没有过来见他最后一面,心如死灰之下,皇帝便写了遗诏,准备破格将皇位传给俞寒洲。

    结果俞寒洲拿了圣旨便直接烧了,硬生生给皇帝治好了疫病,连带着几乎被瘟疫覆灭的江南,也被俞寒洲力挽狂澜救回来了。

    之后皇帝又多次遇刺,每回都是沉稳冷静的俞寒洲救驾,丢失的大半江山也全部是俞寒洲打回来的。

    这样的孤臣、忠臣、能臣,千载难逢。

    可以说,在老皇帝眼里,俞寒洲比满朝文武都要可靠得多。

    老皇帝过去也不是没有尝试认俞寒洲为义子,奈何俞寒洲不慕名利,也不愿意对太子造成威胁,愣是没答应。

    反观太子,不忠不孝,碌碌无为。

    两厢一对比,老皇帝能不信任俞寒洲吗?

    而且,有些人越老越是脆弱怕死,原本五十多岁身染疫病的时候,老皇帝还不曾将生死看得那么重,可随着这些年来俞寒洲一次又一次地延长他的寿命,北朝社稷也在俞寒洲的协理之下欣欣向荣,老皇帝便逐渐生出了些许期望……

    譬如,他的父皇未曾完成的修道升仙的遗愿,是不是他有希望成功?毕竟俞寒洲这一手医术实在出神入化,多拖个几十年,结果还未可知。

    再譬如,他的皇祖父想要一统天下的遗愿,以如今俞寒洲这般用兵如神、战无敌手的架势,是不是也能寄予厚望?

    当然,皇帝更怕的是,自己同老国师一般,掌控不了生死。

    当年把老国师派去前线,也是老皇帝不愿亲眼看着国师老死的意思。

    毕竟国师一生功勋卓著,可比皇帝这样的守成君主厉害多了,连国师这般能占星的人都无力回天,皇帝便更是恐惧。

    他怕自己早年干的那些事被神明惦记,死了也被载入史册,受万民唾骂,而皇后太子屡次试图谋朝篡位,也不将他放在眼里,真正坐实了孤家寡人。

    种种原因,造成了如今皇帝只信任、重用俞寒洲的现状。

    姚无淪将千年人参取了来。

    俞寒洲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施施然道:“人参无毒,只是千年老参乃大补之物,与那药药性相冲,陛下虚不受补,便是太医都不敢给陛下用这人参。”

    皇帝闻言怒从心头起,道:“逆子只想着讨好朕,哪里有功夫专程去问太医?给东宫里的侍妾请太医倒是请得勤。”

    俞寒洲并不出声附和,反而道:“事已至此,臣这就另外给陛下配一副新的药,只不可再出差错。”

    “还能给朕延缓几年?”老皇帝急急地问。

    “原本是四十年封顶,如今新药,三十年封顶。”俞寒洲缓声道,“陛下不若将这人参交给臣,安定侯世子身子不大好了,臣想着老国师……总是要好好照顾的。”

    老皇帝气得身子晃了晃,直接坐下了,又想到老国师和馥橙,心下内疚,叹了口气道:“便如此吧,那人参都用了一些,哪里够?另外着人去国库取,你看着办便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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