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 第61节
萧牧一听便下意识地摇头:“不必了,我单独相请即可。” 如若母亲在旁,只怕到时那气氛,便不是在替大柱议亲了—— 印海强压下满意之色,应了声“是”,便要退下去安排。 然而走了两步,却又忽地顿住,将自家将军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萧牧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怎么?” “将军自军营中赶回,一身风尘仆仆,不考虑去更衣吗?” 萧牧抬了抬衣袖,看了一眼,而后将那只手负在身后,正色道:“又非是本候议亲。” 印海“哦”了一声,点头:“倒也是。” 言毕便退了出去。 想着时辰尚早,萧牧便欲去书案后坐下,处理些公务。 然而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袍,片刻后,终是道:“使人替我更衣——” 无它,礼节罢了。 王敬勇一愣——刚才将军不还说……? 然而他刚应声“是”,又听那出尔反尔之人道:“等等——” 王敬勇看过去。 “不必了。”萧牧自书案后起身:“本候回一趟居院。” 王敬勇再次应下。 他跟着萧牧回了居院中,只听自家将军面对迎上前的家仆,径直道:“备热水,沐浴。” 王敬勇:“……?” 另一边,衡玉写罢长长家书一封,交给了吉吉,让她送出去。 吉吉接过信的一瞬,若有所察地抬头看向自家姑娘,只见少女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去吧。” 吉吉鼻头有些酸涩,点了点头,也露出笑意:“是,婢子这就去。” 衡玉看了会儿小丫头离开的背影,便也从书案后起身,自书房中行出,来至廊下,舒展地伸了个懒腰,看着灰蓝压低的天际,闲适随口道:“晚来天欲雪啊……” “姑娘想吃酒了?”翠槐在旁笑着问。 书香门第中,便是侍女,也是通晓些笔墨诗词的。 “你这般一提,倒是有些想了。”衡玉笑着点头:“晚间便温上一壶吧。” 她此番来营洲,曾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当下有此大进展,也算是值得庆贺之事了。 那便为己贺,小酌几杯。 “对了,给平叔也送壶酒去。” 翠槐刚应下,正要去备酒,便听有女使到跟前传话,道是:“侯爷于园中松风阁内设宴,欲邀吉画师前往。” 衡玉有些意外:“侯爷回府了?” “是,两个时辰前刚回到府中,便使人备宴了。”女使面上有着笑意:“不知吉画师晚间可得空吗?” 衡玉点头:“自然。” 不论其它,单说得神仙相邀,那便当然要赴约的啊。 女使福身退出长廊前去回话,衡玉将手伸到廊外,有细碎的雪星子落在掌心之中。 天色愈暗,雪势渐密,由雪粒子变作漫天柳絮,又渐成片片鹅毛飘浮而落。 吉吉拿了把紫竹伞,和衡玉一同出了前堂。 “不必跟着了,等我回来即可。”衡玉向小丫头说道。 今晚的话,吉吉怕是不便在旁的。 吉吉一愣,片刻才点头:“是。” 她将伞交给侯府女使:“有劳jiejie多加照料我家姑娘了。” 女使笑着应下,替衡玉撑着伞,一路将人引到园子深处的松风阁内。 此处一来安静,二来地处园中,原就是赏景去处,因而景致颇佳。 此时阁院中已掌了灯,四处一片雪白,盏盏灯火散发着团团淡黄色暖光。 衡玉到时,只见一道深青色的身影于堂门外负手而立,如一株挺拔雪松,望雪等客来。 “侯爷亲自等在此处,实在叫人惶恐啊。” 衡玉走上石阶,朝他笑着说道。 “待客之道如此。”萧牧视线落在她身上,女孩子披着狐裘,罩着兜帽,肩上帽顶一片雪白,有着笑意的巴掌大的脸上鼻头红红,他道:“进来吧。” 衡玉点头,在他身后轻轻跺了跺鞋上的雪,才跟着他跨过门槛。 室内烧着火盆,暖意盎然。 女使替她解下披风,挂在一旁的檀木仕女图屏风之上。 几案设在窗边,衡玉与萧牧相对盘腿而坐,很快便有女使提来食盒,摆上热腾腾的饭菜。 另有女使跪坐在一旁的红泥小炉前温酒。 饭菜与酒水的暖香盈满室内,萧牧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衡玉也不客气地拿起双箸,先夹了第一筷——客人就要有客人的样子啊。 见她神态举止随意,萧牧眼底微有一丝笑意。 目之所及内,少女细细咀嚼着咽下食物,双眼亮晶晶地:“这道卤汁羊rou甚好,十分鲜嫩。” 萧牧对吃食并无兴趣,却也难得感受到了几分烟火气,示意一旁布菜的女使替她夹菜,道:“试试这醋芹,比之京师如何,可还算地道。” 衡玉点头,试着将一段醋芹送入口中。 少女的吃相有着书香门第自幼教养而来的斯文,却并不扭捏,随着她咀嚼的动作,脆脆的芹菜发出轻响—— 萧牧脑海中陡然闪过常出现在梦中的一幕。 小小的女孩子边落泪边嚼着yingying的馕饼,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儿—— 第073章 衡玉谈过往 他短暂的走神间,衡玉随口问道:“侯爷也吃过京师的醋芹?” 萧牧回过神,点头道:“尝过——”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在那碟醋芹上。 幼时,这是他家中饭桌上极常出现的一道佐酒小菜。 “我虽是客,侯爷却也不能不动筷吧?”衡玉看着萧牧手边的双箸说道。 萧牧看她一眼:“怎么,还怕本候设下鸿门宴,于菜中下毒,专毒你一人不成——” 话是这样说着,还是拿起了筷子。 “是否有毒不提,鸿门宴是没错了。”衡玉也去夹菜:“总归侯爷是不能让我白吃白喝的。” “我在你眼中莫不是那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么?” “不,应当说侯爷行事条理分明,从不做无用功。” “哦,那便是说本候机关算尽之意了——” “这可是侯爷自己臆测的……”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在女使耳中有些不着边际的话。 萧牧不紧不慢地嚼着菜,眼神却暗自有些困惑不解。 往常几乎尝不出什么味道的清淡菜式,此时却仿佛再次将他出走多时的味觉唤了回来。 这感觉是多年来不曾有的,然几次出现,皆有一共同之处—— 萧牧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专心尝菜的少女。 女使替二人于酒盏中斟满热酒后,便福身无声退了出去。 二人端起酒杯,未有说谁敬谁,一同饮尽了。 酒水入喉绵柔,香醇而不辛辣。 衡玉不禁点头:“侯爷的酒果真是好酒。” “那也是吉画师懂酒——”萧牧一如既往没有太多表情,但此言倒也算是夸赞。 来之前,印海曾叮嘱过——有求于人,不宜寡言冷场,言辞须友善。 萧侯爷谨记于心。 微微抬眸,却见少女睁着双清亮的眸子正打量着自己。 萧牧立即自省——莫不是他一反常态之下,未曾把握得住分寸,言辞略显谄媚了吗? 下一刻,却听女孩子问道:“侯爷的伤可是好了?我见侯爷气色好转许多。” 萧牧不置可否:“承蒙吉画师关切。” 她对他“伤势”的关注,一直是不曾掩饰的。 因此,他这句倒不是为了不冷场—— 岂料那女孩子一副不敢邀功的模样,道:“不,还是侯爷自身佛法无边,有金身护佑。” 她说话时是笑着的,话是玩笑话,面上笑意却真切。 看来此前是她多虑了,他既已转好,那真是太好了。 二人吃菜喝酒闲谈,衡玉竟觉全无拘束。 她已有许久许久,不曾这般放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