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 第238节
晏锦神情似哭似笑,苦涩而无奈:“兄长果然还是和幼时一样……” 说着,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双手扶住萧牧双臂,紧张地问:“此前兄长中毒,如今身体恢复如何?可有留下什么后遗之症!” “已无大碍。” “岂会无大碍!兄长中毒许久,那毒又是奇毒……”晏泯愧责难当:“都怪我蠢笨,竟向兄长使毒……我今日回去后便让人寻来最好的医士,为兄长诊治调理!” 萧牧笑了笑:“不必了,最好的医士已在我府上了。” “是当初替兄长解毒之人?”晏泯愧疚至极:“我实在该死,竟险些害了兄长性命,兄长彼时遭刺重伤,若未能及时寻到解毒之人,只怕……” 此时思及此,他只觉浑身都是冷的——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蠢不可及之事! 若兄长当真因他的愚蠢而丢了性命,他纵是死一万次,也是无法弥补的! 见他情绪激动自恨难当,萧牧道:“此事不必再提了,坐下说话吧。” “兄长,我当真无颜再——” “坐下吧。”萧牧打断了他的话,按着他半边肩,让人坐了下去。 他态度包容温和,仍如小小孩童记忆中那棵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这让晏泯的情绪逐渐得以平复些许,红着眼睛怅然笑道:“兄长如今除了沉默寡言了许多……其余的,当真分毫未变。” “阿锦,你变了许多。”萧牧也坐了下去。 “我……”晏泯苦涩一笑:“的确如此。” 他压下眼眶中的泪意,看向萧牧:“兄长……这些年来都经历了什么?可否能同我说一说吗?” “我的事不着急,日后慢慢说与你听。”萧牧看着他:“不如先说一说你的吧。” “我的……”晏泯笑意复杂:“乍然见到兄长,一时倒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了……不如兄长来问,我来答吧。” “好。”萧牧便问:“当年晋王起兵造反,背后是否有你的鼓动怂恿?” 晏泯面色微怔了片刻:“原来兄长都知道了……” 他如实道:“当年晋王驻守北地,心中本就存了不满,并且同样也对时家遭遇难以释怀,于是我稍加劝说,并允诺会资助他粮草战马……他便答应了。” 萧牧未评价什么,只又问:“彼时云朝在晋军营中遭人毒杀,是否也是你所为?” “不。”晏泯摇头:“姜家郎君非我所害——纵其父姜正辅为朝廷帮凶,但我自知他是兄长挚友,其前来劝降晋王之举亦可见是重情义之人,我又岂会轻易便对他下手?” “由此可见,当年除了你之外,也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欲使晋王非反不可。”萧牧问:“你可知毒杀云朝之人是谁?” 晏泯再次摇头:“我试着追查过,但晋王都不曾查明之事,我一介商贾,自然也未曾查到什么。” “你鼓动晋王造反,说到底,是因不满当今皇室朝廷——”萧牧再问:“你为何会如此肯定,时家之祸的始作俑者,一定就是皇帝?” 晏泯不由皱眉:“不是皇帝,还能是何人?若非是皇帝所为,当年时家一案,他为何连查都不再深查,便要急于定罪处斩?” “皇帝固然并非无辜,但我所指,是密谋构陷父亲通敌的始作俑者——” 晏泯眼神一震:“兄长是说……凶手另有其人?!” “是。”萧牧神态笃定。 “那会是何人!”晏泯眼神反复着:“谁人会有这般手段本领……姜正辅吗?” “从前我也曾疑心过是他所为。”萧牧道:“但当下种种线索,却渐渐指向了另一人。” “谁?”晏泯定声问。 萧牧:“借你之手,鼓动晋王造反之人——” 晏泯不解:“兄长……此言何意?晋王之事,乃我一人之意。” “纵无明言指引,于无形之中诱导也是利用,且被利用之人,察觉不到自己已为人所用。”萧牧看着晏泯,问:“你回到晏家之后,短短数年即执掌家主之位,将晏氏商号做至大盛第一商号,是否全凭你一人之力?” 晏泯顿了顿,答:“是长公主殿下暗中与我诸多相助,方能如此顺利……”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萧牧眼中已无波动:“那你可知,当年我出京之后,于北地假死顺利脱身,又是得了何人相助?” 晏泯眉头紧锁,意外至极:“莫非也是殿下?” 萧牧点头:“这些年来,有关我的一切,长公主皆再清楚不过——” “可……殿下为何从不曾与我提起过兄长尚在人世?”晏泯脑中有着短暂的混沌:“是兄长的授意吗?” “不,我亦不知你这些年来与她暗中往来颇密。” 晏泯一时怔怔:“这是为何……” 萧牧平静道:“一颗棋子,自然没必要知晓另一颗棋子的存在。否则的话,便不易被彻底掌控了。” 晏泯蓦地抬眼看着他:“兄长……这是何意?!” 他陡然自椅中起身,断然道:“不……不可能!” “那兄长问你一句——”萧牧点明道:“你当初向我下毒之事,她当真一无所知吗?” 晏泯因激动而微微颤动着的身形顿时僵住。 那件事,虽非她示意,但她的确是知情的…… 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皆不曾瞒过她。 所以,当初她是默许了他,向兄长下毒?! “如今想来,她一直在借时家之事,于无形中利用你我来对付当今朝廷。只是我固守己见,迟迟未能如她所愿,她便放任你行下毒之举推我一把。”萧牧道:“但起初你计划进展不顺,于是,她又于营洲对我行刺杀之举,并嫁祸至裴氏,使我通过裴家顺藤摸瓜查到姜正辅身上,彼时姜正辅于朝堂之上对我诸多弹劾,如此处境之下,我生出反心,几乎是情理之中的事——” 晏泯怔怔摇头:“怎么可能……” 萧牧继续说道:“而在那场刺杀中,阿衡意外寻得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 “什么线索……”晏泯几乎是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在问。 “阿衡一直在暗查当年晴寒先生之死真相,在九年前那场劫杀中,她曾记下了凶手手腕内侧的刺青图纹。”萧牧道:“而在营洲那场冲着我来的刺杀中,她在一名刺客身上,发现了同样的刺青。” “而晴寒先生当年之所以遭人劫杀,是因在北地边境察觉到了有人欲密谋对父亲不利,传信回京之后,在途中遭人灭口。” “也就是说……杀害晴寒先生之人,即是构陷通敌案的主使?”晏泯面上几乎已无血色:“但兄长又如何能够笃定,那些带有特殊刺青的刺客,他们背后的主人一定就是长公主殿下?” “太子于城中遇害,那些刺客身上,亦有人带有此刺青图纹。”萧牧反问他:“太子是听闻长公主突发急症,情况危急,才会临时出宫。那些刺客动手的时辰,恰避开了城中卫军巡逻,且早早备下了火油,就埋伏在离开永阳长公主府的必经之处——阿锦,你觉得,在这京城之内,皇位更迭之紧要关头,当真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他真正得出这个结论,亦是在昨日太子遇刺之后。 有些久不得解之谜,只要寻得了一丝关键线索,即可抽丝剥茧,将过往一桩桩、一件件事皆串连起来,由此得出真正的答案。 无论这个答案看起来有多么不可思议,多么令人难以相信—— 晏泯的声音渐渐平直缓慢:“照此说来,萧夫人之事……也是她的手笔,是吗?” “母亲绝非是如此不谨慎之人,能引她独自离开众人视线的,一定是她极其信任之人,母亲虽与长公主甚少谋面,但一直心存感激,将其视作恩人。” 说到此,萧牧微垂下视线:“也是自那晚起,我与阿衡才真正开始疑心到她身上。” “她借母亲之死,逼太子在突厥与我之间做选择——局势愈乱,于她愈是有利。”萧牧回忆道:“此前以河东王一案,使我身陷困境,逼反卢龙军之心始终不死,当下看来,亦是她所为了——甘心顶下这一切罪责之人,乃父亲旧部,其临死之前,知晓我身份之下,于我手中写下了背后之人的身份,一横之上一短竖,先竖而后横,是‘李’字,亦有可能是‘永’字。” “长公主早年同父亲一同领兵,在军中颇有威望,能驱动父亲旧部者,也只有她了。” 说罢这些,萧牧已无意再往下说下去。 也无需再多言了。 顺着这个答案反推细思,所有的一切都将变得“顺理成章”。 因为这个答案,便是真相。 唯有真正的真相,才经得起如此推敲,而不似先前他疑心姜正辅时,总觉处处尚有蹊跷。 晏泯站在那里,许久才重新看向萧牧:“可,为何……她为何要对时家下手?!又为何要做这一切?她身体羸弱,手中早无权势,甚至无子女……兄长,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会不会是他人圈套,故意栽赃于她!” 萧牧未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我不信,我不信从始至终竟都是她在布局……”晏泯眼眶红极:“我要去亲自同她问个清楚!” 萧牧抬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既杀太子,便是等不及要取想要之物了。无需问,只需看她接下来如何做,便可知我之猜测是对还是错。” 晏泯脚下顿住,攥紧的双手微微发着颤。 风穿过窗外竹林,四下唯有沙沙声响。 次日晨早,衡玉不顾阿姐与嫂嫂出于担心的劝说,执意入了宫。 她到时,东宫内,正一派慌乱之象。 “出什么事了?”衡玉拦下一名眼熟的宫娥,忙问道。 第238章 托付 那宫娥正是在太子妃身边侍奉的,知晓衡玉是知情之人,此时便也不瞒着,压低了声音神态不安地道:“回吉娘子……太子妃今早起身见了红,贾医官看了脉象说是不甚好,恐怕是……先前太子妃有孕之事尚未对外言明,如今太子殿下……婢子们当真不知如何办才好了!” 衡玉忙道:“有劳带我去看看!” 她来时便在担忧此事——皇帝驾崩之后,太子妃的胎象便不大稳了,只能卧床静养着,而今又遭太子出事此等打击,怕就怕身子受不住。 衡玉脚下匆匆随宫娥来到了太子妃的寝殿内。 贾医官就在外殿,此时正同项嬷嬷摇着头低声说着话,项嬷嬷见得衡玉前来,忙迎上前两步:“吉娘子来了!” “项嬷嬷,太子妃她现下如何了?” “太子妃她……”项嬷嬷焦急地往内殿看了一眼:“正想使人去寻吉娘子的……不知可否劳烦吉娘子请那位之前开出调理方子的老先生,入宫来替太子妃看一看?” “自是可以。”如此关头如此大事,衡玉答应的没有犹豫:“稍后我便出宫去请那位先生前来。” 至于白爷爷能否点头答应…… 如今的白爷爷,身在定北侯府多日……此时大约早已被折腾的麻木了。 “如此真是多谢吉娘子了!”眼睛红红的项嬷嬷满面感激之色。 一旁的贾医官却叹了口气:“虽不知吉娘子能为太子妃请来何方神圣,但请恕我直言……太子妃如今最需要的并非医者,而是如何才能让自身心绪平稳下来,否则便是再多的灵丹妙药,再高明的圣手医士,恐怕也是徒劳而已啊。” “可……”项嬷嬷欲言又止。 她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甚至太子妃心中也是清楚的,可太子殿下突然出事,如此生死变故之下,太子妃要如何才能平稳心绪? “我能否进去看一看太子妃?”衡玉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