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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宴容已走至她身侧,将人从冰凉一片的砖石地面上抱起来。 燕太后方才回神, 听到这位杀神嗓音低低地问:“饮了多少, 嗯?” 随即是懵懂迟钝地一声“啊?” 尾音上扬, 像是俏生生的一把羽扇簌簌扫过耳廓。 顾宴略微颔首致意,将人抱回了临山殿去。 谢青绾似乎摔得有些懵, 被他抱着走出嘉祥宫很远,才恍然回神。 男人身躯遮挡了辉明的灯火, 晦暗中瞧不清他的模样, 只是气息熟悉。 谢青绾乖乖被他抱在怀里, 手指攥紧他的衣襟:“殿下?” 顾宴容将她密不透风地抱在身前, 满头嗅一嗅她怀里的气息, 带着点鼻音应答道:“嗯。” 她被抱回临山殿,迟钝地陷进软榻里, 被顾宴容拿热腾腾的巾帕细致擦了脸和一双细嫩的手。 顾宴容胸膛堵困在她跟前,指腹粗砾擦过她颈线:“绾绾今日还要药浴, 怎么办。” 谢青绾醉后反应便格外慢些, 眼睛清澈又迷蒙地望着他, 一时理解不了。 饮酒后不宜立时沐浴,顾宴容便喂了醒酒汤,等着她缓过劲来。 他拨动少女发间圆润的小珍珠,长久地凝视她的唇瓣:“绾绾玩得开心么。” 谢青绾反应很慢, 良久才听懂他问的是甚么, 蹙着眉尖摇头:“不太开心。” 顾宴容指节停顿, 垂眼时目光与嗓音一同落下:“谁惹我们绾绾不开心了。” 谢青绾忧郁地团成一团, 如同他去接时见到的那样,歪搭搭地倚靠着他。 软得像是没有骨头一样。 她下巴支在顾宴容颈窝里,复又推拒地挪开距离,嘟囔了几句甚么。 顾宴容侧耳凑得很近,才勉强分辨出:“殿下很忙的,不能打扰殿下。” 默诵某项守则一样。 小心翼翼的,很缺陪伴,听得他心间重撞。 顾宴容受困幽庭,运筹帷幄暗自培植羽翼时,便已对阑阳城世家大族各方势力了如指掌。 走出幽庭之前,以旁观者的视角对这位镇国公府幺女的全部了解,便唯有“体弱多病、避世安养”八个字。 昭帝忌惮谢安道,用计设杀了谢氏嫡出一脉的全部男丁,又迫使谢老国公自释兵权。 甚至为避“死灰复燃”之嫌,这位谢老国公足有十二年未与朝中老友会过一面。 阑阳城中世家贵族,亦不敢同镇国公府来往过密。 权争之中结盟的世家大族之间常有往来,也成为世族贵女们互结手帕之交的契机。 谢青绾多病避世,偏又生在镇国公府,便注定不会有这样的密友。 她性格温静,大眼瞧上去似乎是很能适应这样生活的。 只是他垂眸看到谢青绾雾气nongnong的眼睛,看到她勉力与他拉开的一点距离,和执拗攥着他衣襟不肯撒开的手。 显然并非那样适应良好的。 祖父母年事渐高,母亲忙于中馈,姊妹陆续出嫁。 顾宴容近乎想象得出,她一个人住在那座栽满芍药的小院子里,汤药时温养也是困囿,致使她恹恹生倦,病歪歪的打不起精神来。 听着或崭新或熟悉的志异奇闻,在矮倚上无可控制地睡过去。 精神好一些,便到花圃里瞧一瞧她满园的花。 而今下,在这临山殿里,一直陪伴她左右的芸杏素蕊也未能跟来照顾。 白日里,要被一个人留在这座空荡而无生气的宫殿里。 上回不是已经告诉过他,会一个人悄悄掉眼泪了么。 顾宴容倾身同她贴近,张开手道:“绾绾。” 她外衣温凉,圈进怀里时有清澈凛冽的酒香。 “以后便把绾绾系在身上。” 谢青绾闷闷地点了点头。 才饮过酒,今夜便不能服汤药。 她酒劲散开不少,宫婢进来通传说药浴已经备下。 顾宴容长指捏了捏她下颌:“我来照顾绾绾药浴,好么。” 谢青绾歪了歪脑袋。 她眼睛里像是蒙着一层单薄却挥之不去的雾,无论如何瞧不清他的神情,连带着也琢磨不通他话里的含义。 那道低沉却悦耳的嗓音在她发顶轻然炸开。 他唤她绾绾。 再俯身亲她鼻尖,眼睫,连同佩着珍珠的琵琶骨。 顾宴容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很轻易亲地她无措无措轻颤,眼里雾气更浓一些。 她茫然眨着眼睛,抬手全无章法地触碰他的脸:“殿下,我看不清你。” 顾宴容将她按入怀抱,长指安抚似的揉着她发顶:“绾绾还醉着。” 那身淡烟粉色的云纹暗光披风散落。 药浴的兰汤在这初初入夏的时节里呈现出清透的绿色。 谢青绾蒸得两颊泛红,双手捧着青瓷盏,小口接续不断地喝着白芍雪蜜。 顾宴容坐在石壁岸旁的蒲团里。 灯火辉明,略一低眸便可以将花瓣与药草遮浮不住的光景收入眼底。 谢青绾饮尽了雪蜜,将青瓷盏还给他,又怯生生道:“会淹到我的。” 药浴正与她肩线齐平。 顾宴容递来的手臂极稳,一手将那青瓷盏搁置在旁。 不过分神一瞬,谢青绾醉醺醺得不大稳当,被池中波动不定的浮力掀得歪了下。 连连呛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