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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 内侍走近婉儿,低声道:“跟咱家走吧。” 婉儿怔了怔,今日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武后竟半个字也没有问她。 “嗯?”内侍低哼一声。 婉儿按捺下心底的惶惑,只能跟着内侍退出了安仁殿。 李贤与英王与她擦肩而过,她虽未抬首,却能觉察李贤投来的灼烈眸光。上辈子,乃至后世,关于上官婉儿的艳史,头一个跑不了的便是李贤。 明明她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却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这一世人生的转折点,忽然改了事情的走向。婉儿只觉忐忑,今日离开安仁殿,也不知何时武后才能想起她这个人,更不知她还有没有机会走出掖庭,走到太平的身边。 她跟着内侍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内侍蹙眉,显然是不悦的,“这儿是太极宫,你要懂规矩。” 上辈子她恪守了太多的规矩,她岂会不懂? 婉儿侧目看向敞开的安仁门的方向,她记得,穿过安仁门,便是公主院,边上便是太平所在的千秋殿。 她与她只隔了这一道安仁门,看似只有数十步,却好似隔了碧落黄泉那么远。 “公公。”婉儿的眸光落在了安仁门不远处的大梨花树下,此时梨花满树,微风只要轻轻一吹,便有千瓣雪花似的梨花纷纷飘落。 偶有几片梨花能越过高墙,落入千秋殿的院落之中。 若是她这一世注定迈不过安仁门,注定只能走到这里,她想,她唯一能做的便只有这件事了。 “奴婢可不可以拾些梨花回去?” 这理由虽然不过分,却显得唐突。 内侍上下打量了一眼婉儿,见她面容清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不要惹事。” 婉儿低首,对着内侍福身一拜,“谢谢公公。” 内侍微微昂头,看着她走向那颗梨花树,摇头轻叹。 同是这深宫中的下等人,这次她回到掖庭,下次再见,只怕已是白发宫人。 上辈子她捡拾梨花,只为碾制梨花笺,可这辈子她捡拾梨花,只想在最靠近太平的地方多待上片刻。 她在梨花树下弯下腰去,捻起几片梨花,小心翼翼地放入掌心。 梨花瓣贴在她的掌心,好似鹅毛碎屑。看来,有些事一旦错过,哪怕老天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与她已注定不会再有交集。 碎了,就是碎了。 婉儿微微一笑,却眼圈微酸。她强忍下泪意,把掌心中的梨花瓣一一放平。 指尖轻轻触上梨花,她应该再也不会碾制梨花笺,可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她永远都希望她的太平,能够岁岁长安。 太平二字书罢,她蜷起手掌,握着梨花紧紧地贴在心口。微微侧脸,她望着高耸的宫墙,宫墙之后,那是她与太平上辈子最美好的时光所在。 殿名千秋,世上却没有什么美好可以千秋万岁。 “太平。”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低唤她的名字,与上辈子那句绝笔一样,也是送给太平的最后祈愿。 凉风袭来,吹起她的衣摆褶皱。 满树梨花纷落,她站在梨花深处,哪怕今日阳光灿烂,投落在她身上皆是霜色,半点暖意都透不出来。 内侍眼尖,惊觉武后已从安仁殿中出来,他刚欲行礼,却见武后轻轻摆手,示意他莫要出声。 武后身后,李贤眸光大亮,嘴角浮起一抹喜色,李显面露慌色,悄悄地扯了两下兄长的衣袖,低声道:“母后还没训完话呢。” 李贤脸色沉下,不敢多话。 今日即便是李显拦住了他,可武后显然早知道他会来劝诫泰山封禅一事。他与母亲政见向来不和,母子之间的关系如冰似霜。今日他才入殿,便被母亲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他一时没有忍住愤意,想到方才擦肩而过的就是上官仪的孙女,便口不择言地还击了一句—— “母后,你是想把天下所有忤逆你的人都杀光么?” 武后似笑非笑,并没有答话,她缓缓站起,径直走出了安仁殿,便有了顾看婉儿的那一幕。 “她本该一并处死的。”武后突然开口。 李显愣了一下,不知该答什么。 李贤不解,“为何……” 武后淡淡笑笑,回头看向李贤,眸光锐利,“你当学会分辨,哪些人该死,哪些人该活?亦或是……哪些话该听,哪些话不该听?” 李贤只觉背心发凉。 “本宫乏了。”武后冷睨了他一眼,转身之时,对着内侍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命她以‘梨花’为题,七日为期作诗一首。” 当年上官一族抄家灭族,上官婉儿尚是襁褓中的孩童。她之所以能活下来,只因她在一族悲泣不已时,安静不哭,甚至还对着左右的兵士咧嘴笑了。 上官仪素有名望,也是人才,杀他是必须为之,可留下上官婉儿,只是武后想看看,这小娃长大后会沦为平庸之人,还是骨子里一脉相承了上官家的傲骨? 此时婉儿远望宫墙之外,神情像极了当初在感业寺满心不甘的她。 内侍领命,“诺。” 婉儿回过神来,只瞧见武后缓缓远去的背影。 内侍皱眉走了过来,“武后有令,命你以‘梨花为题’,七日作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