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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马到底怎么来的?

    其实, 只要他张嘴问一问阿楚, 就可以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对,是我凭空变的。厉害吗?

    可惜他就是不问。

    阿楚也很失望,她在郭嘉身上没有找到太大的成就感。

    除了看到马向她低头的第一眼, 郭嘉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以外,剩下的时间, 他都表现得非常镇定。

    甚至因为马匹行路平稳、四周又无人, 返程途中, 郭嘉偶尔还会提出一两句犀利的问题, 要她斟酌了才能回答。

    例如现在。

    夜照玉狮子很有灵性,看到衙门便慢下步子,身后驮着郭嘉的枣红马也跟着停了下来,阿楚便撑着马,一个翻身跳下去,站在下面等他。

    县府门前的小吏看见阿楚的红披风,就知道是她回来了,赶忙迎了上来,喊人牵马入厩,领着二人往县府里头走去。

    “…倘若现在黄巾来袭,亭主待如何呢?”

    ——郭嘉轻且沙哑的声音冷不丁从身侧传来。

    他的嗓音很有辨识度,带着一种微妙的慵懒,没睡醒似的。这本应该是很适合清谈的声音,然而他抛出的问题却毫不温和。

    阿楚微微一怔,转而看他。

    郭嘉注意到她的视线,对她弯起眼一笑。

    他没有强求阿楚立刻回答。把这个有些尖锐的问题留给她后,便恢复了往日的懒散,对着引路的小吏点一点头,和阿楚走进了县府东侧的小厅内。

    议事厅已收拾妥当,今日天寒,室内烧了炉火,将四周空气熏得有些变形。几案上安静地摆着阳翟与附近地形的舆图,右上角压了块青铜圆雕书镇。

    郭嘉倒是不客气,自己挑了个位置便坐上榻,还来招呼站在门口的阿楚:

    “亭主不坐吗?”

    小吏带完了路,见他们已经坐下,没什么疑问,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被阿楚唤住了:“等下,这里方才没人吗,其他人呢?”

    吏役知道她是在问高玥与荀彧,老实回答:

    “高将军与荀监军都在校场。高将军一早就去练兵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监军说您稍后应该会回来,就先让人烧起炉火等着,让您如果有事,就去校场寻他。”

    不知道荀彧是不是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阿楚点点头:“好了,没事了,你去吧。”

    她于是才转头回应郭嘉,“先生别急,这就来。”

    郭嘉当然一点也不急,他的胳膊肘撑在案上,托起半边脸,就这样眯起眼看阿楚。

    到了县治,就有更重要的事情了。

    他暂时放下来时路上的种种考量,看着阿楚随意地解开披风,坐在他身旁,不疾不徐地开口,是向阿楚索要答案:

    “那么,刚才的问题,亭主是怎么想的呢?”

    置于窗下的小炉里燃着火,偶尔跳出几粒星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好让小厅中不那么寂静。

    ——如果现在黄巾来了,你该怎么办呢?

    这问题真是一针见血,一点也不空泛啊。

    阿楚笑了:“先生问的不是阳翟,而是我吗?”

    郭嘉神色未变,目光依然停留在她略带稚嫩的脸上,但笑不语。

    如果真心想考校,就不应给予任何提示。这对双方都是一种失礼。

    阿楚沉吟:

    “陈县令靠着城内的士兵,已打退了两次黄巾杂军,阳翟的情况并不凶险。

    “然而伏楚作为驻城守将,无功无绩,来与不来无甚关系,树立不了威望,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郭嘉闻言点点头,放下手肘换了个姿势,身体略坐正了些,大概是听进去了。

    他曲起食指,指关节不自主地叩起桌面:

    嗒、嗒、嗒……

    这声音成了联结两人的纽带,借着背景音,阿楚思路逐渐清晰起来,她继续道:

    “这些杂兵不断滋扰百姓,被打一次两次还是要上前,想来也是为了粮草物资。

    “急缺粮草,攻城又始终不下,这样的情况,他们不会停留在阳翟多久的。”

    形势已经阐明,接下来就该讨论方法策略了。

    阿楚顿了顿,不再注意郭嘉脸色了。她注视着郭嘉那只苍白嶙峋的手,看着他修长的食指不断敲击着桌面,忽然笑了一下,毫不顾忌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就打吧。”

    她的声音清晰而响亮。

    “他们敢来,那就打吧。”她说。

    “我需要威望,他们又羸弱不可持久,那我就把他们全部击溃,让他们四散奔逃,永不再犯。

    “借敌人的声势成就自己的威名,这是我为将要走的第一步。”

    听她说到“要打”,郭嘉的有规律叩响桌面的手慢了下来;听到她“为将要走的第一步”时,他已经抬起了头,笑吟吟地看向了她。

    “善!”他拊掌赞许,“亭主年少有断,并非愚鲁怯懦之辈,这点倒是远超嘉的想象了。”

    我本以为你就是个普通姑娘,不想你倒是足够果决。

    ——这男子年纪未见得比她大多少,竟然也给她下了定论。不过她心里也明白,这位被史书盖棺定论为“才策谋略,世之奇士”的鬼才谋士,的确是有资本来指教她的,哪怕他称赞的只是一句“不愚不怯”,也已经足够了。

    他和荀彧虽是好友,可为人处世真是两个极端。一个寒门出身,放浪而不拘小节,另一个高门士族,端方而克己复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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