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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所谓越不缺什么越来什么,与同行的几个将领相比,刘宏给她的物质赏赐是最多的。

    阿楚跟着皇甫嵩朱儁回来的第二天凌晨,便被阿妙提起来穿衣服,曲裾的衣襟绕了一圈又一圈才算结束,又听母亲叮嘱了两句,被一把塞进伏完的马车里,再和亲爹一路向西,准备跟着上朝领赏。

    雒阳的冬季比颍川还要冷,天亮得又晚,她窝在车厢里昏昏欲睡,把小捧炉压在腹部,在身上盖了条裘衣,就着炭火的热气,眼睛要闭不闭,后半程已经打起了小呼噜,在马车轻微的颠簸里来到了东明门。

    荀彧比她起得早,在北宫门前略等了些时候,看着她迷迷瞪瞪地下了马车,立刻加快步伐,走到她身旁。

    他轻轻咳了下,试图把阿楚唤醒,压下声音,低低地提醒道:“异人稍后上朝,务必谨言慎行。”

    阿楚:“我懂。”

    其实她压根不懂。

    往回追溯一下,她上次进朝面圣还是在八岁那年。那时候窦氏余党倾巢而出,世家动手砍了好几个宦官,唯一的皇子刘辩都被宦官骗到了郊外。朝堂一团乱麻,谁能注意她哪里不合仪礼呢?

    荀彧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想说什么,又碍于周围官员太多,不便开口,只好借着轻撩袍服的空档,冲她微微眨眼,大概是“好吧,我信你了”的意思。

    她也对荀彧眨眨眼,眼看着楼梯快要走到尽头,阿楚偏过头,对着他轻声道:“谢谢文若。”

    她没有看荀彧的回应,直接跟着父亲踏入了德阳殿。

    德阳殿陛高二丈,玉阶金柱,是北宫最高大的建筑。

    狗皇帝刘宏就坐在最前方的龙榻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臣子。

    “左中侍郎皇甫嵩皇甫义真、右中侍郎朱儁朱公伟,中监军荀彧荀文若……舞阳亭主秦楚秦异人,镇黄巾反贼,平海内三郡,保国安民,多有功绩——”他喘了口气。

    阿楚屏息凝神,等着听他接下来的具体赏赐。

    刘宏治国□□的本事没有,架子却摆得挺足。一通套话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她头晕目眩地在脑子里整理其中的有用信息:

    皇甫嵩被任命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朱儁右为右车骑将军,增加食邑五千户,由都亭侯改封钱塘侯,加位特进。

    除此以外,跟在阿楚身边领了监军职位的荀彧,也受任加官,从原本的守宫令一跃成了中层文官谏议大夫,另有各类赏赐。阿楚呢,阿楚……

    到了她这里,刘宏卡壳了。

    人说“英雄出少年”,然而皇甫嵩口中“大破波才军”的是个十四岁的姑娘,再怎么着也不是个“雄”吧。这怎么赏?

    若和前两位将军一样,直接封做高级将领、加官晋爵,就算是他也知道不合适。退个几万步再讲,和荀彧一样封个中层官员,也还是过分了。

    就算是掌权的外戚女子,大多数也是垂帘听政,不在人前露面的,更何况还是闻所未闻的“女将军”呢?

    此前放她随军,也不过是料想她起不了大浪 ,给伏家与荀蔡等世家些面子,行个方便罢了——这姑娘要是不自量力死在外头,也是家中看管不严,可碍不着朝廷的事。

    没想到她还真就打出了名堂。

    刘宏低头一看,除了袁公路还在试图把白眼憋回去,大部分人都敛目不语,眼观鼻鼻观心地闭嘴了。平时那些满口“伦理纲常”的,这时也神隐了,也不跳出来说女子出征于理不合了,只作不知道此事。

    这情况这也不难理解。

    光和元年的那场宫变后,伏完被任命为执金吾,而伏家庶女伏寿与两位皇子年龄相仿,恐怕未来也会有所交集。伏家这些年势力稳步上升,隐约有成为清流之首的趋势。

    伏完送女儿上战场,看上去荒唐,可又极其合理——这姑娘出生时天降异象,被送回徐/州之后隐约传出“神女转世”之名,八岁便被卷入朝廷政变,一出手又救下皇子。这样的孩子,的确和普通世家女有所不同。

    如今她得胜归来,战功赫赫,且领军的皇甫嵩又是不爱揽功只推功的厚道人,圣上问起,也只对伏家女儿的战绩如实表述,更让人无话可说。

    毕竟,有本事站在这庙堂上的人,看见的都是切实的利益,而不是“是否合理”。

    女子立于朝堂,等待天子封赏——这件事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没人能站出来反对。因为她身后站着的是伏家,代表的依然是世家贵族,仅仅一名特例的出现,还不足以让他们警觉。

    不过,身为皇帝的刘宏是想不到这层的。

    他卖官鬻爵、奢侈享乐、任人唯亲,但他知道,他是个好皇帝。

    斟酌了片刻,“卖官鬻爵的好皇帝”总算想出了解决方案:赏钱,然后拖。拖到有人提建议为止。

    阿楚于是“谨言慎行”地低下头,偷偷翻了个白眼。

    她手下人的封职却干脆利落的派下来了,高玥典韦各自封了郎将,郭嘉则得了文学掾的官职,尽管他的上司还是个有爵无职的亭主,这“文学掾”多半也有名无实。

    这还不是最让人心烦的。

    更恐怖的是,在她下朝之后的这几天,已经有人开始陆续来敲她家门,准备提亲了。

    阿楚:“……”

    远在汝南的傅公明肯定想不到,他当年为了政事向伏家姑娘提亲的把戏,给六年后的雒阳世家提供了无限的灵感:无论如何,谈婚论嫁都是成本极低的政治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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