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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公车上,汗味混杂着香水味,甚至外带食物的味道。有人正在讲电话,也有人隔着走道座位间谈,或是音乐开得太大声,使人不必透过耳机也能够听到刺耳的片段。各式各样的气味与声响,连汪琳都觉得不大舒服,何况是对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她发觉明显比一般人敏感的杜日恆。 自从早先随口说了声「苏智惟还在后头,要不要等他一下」,杜日恆的情绪似乎就有些低迷。汪琳看得出来,她是对于疏忽了苏智惟而自责,连原本似乎非常期待的音乐会,都无精打采地聆听;然而汪琳只是突然意识到,连一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 看了眼在她身旁睡着的杜日恆,汪琳叹了口气。逐渐认识杜日恆以后,她才明白世界上竟然有想那么多的人。 刚开始,她的确觉得有点烦,应对上总得小心翼翼。像这样随意说出口的话,都可能让杜日恆过于担心。熟稔以后,汪琳调整了说话的语调,尤其是在练琴的时候。这么做似乎对于稳固杜日恆的信心起了很大的作用。要不是曾经私下与杜日恆的钢琴老师谈过几句,汪琳也不会晓得她是多么没有自信,不只是琴艺,日常生活亦然。 杜日恆从原先轻轻倚靠汪琳肩膀的睡姿,变作紧紧依偎,囈语呢喃着,「耳塞……忘记了……好多人……味道……」四散的语句,汪琳却听懂了。 汪琳伸出双手,覆上杜日恆的耳朵,看着对方锁着的眉舒展开来,动了动身子,靠得更紧了些。 感觉自己心脏跳动的速度加快,汪琳赶紧将视线从杜日恆脸上移开。上一次与年龄相仿的同性靠得那样近,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在公车转向的时候,她想起了升上高中一年级前的那个暑假——同样拥挤的公车,同样有谁紧紧依着她熟睡…… 那时候,耳里响着的,便是刚刚那首她一直觉得耳熟,却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的安可曲,普契尼的crisantemi。那时候,她们一人戴着一边耳机,她还记得。 回忆清晰起来。 汪琳记得,自己伸手将方蓉垂落的发丝拢到耳后;她记得,对古典乐不熟悉的方蓉,特地找了这首曲子,告诉汪琳她有多喜欢。曲子明明是作曲家用以纪念亡友的輓歌,方蓉却说从中听出了浪漫与柔情。 汪琳还记得,那张方蓉要她回家再拆开的卡片。 方蓉的心意,汪琳不是不了解。可那个时候,她不晓得自己对于方蓉的喜欢,究竟是哪一种。她不愿随意承诺,却导致她俩的友谊随之黯淡,几乎死去。 这下,汪琳终于明白,上回对于方蓉的转变,她何以这么鬱闷。就好像,方蓉的改变,将她所剩下的那一点「喜欢」给消磨殆尽。 身旁的动静令汪琳回过神,杜日恆已转醒,揉着睡眼,慢慢坐直身子。醒来的她,情绪似乎和缓了些。 杜日恆摆明是喜欢苏智惟的。 汪琳不确定苏智惟怎么想,知不知道杜日恆的喜欢,可她作为旁观者,是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自己呢? 她知道有什么正在萌芽,却不愿它持续生长。生命中过多的失去,令她明白了自己的所有情感皆潜在独佔与妒忌,自发选择了孤独。 或许有人会想,三个月,能瞭解一个人多少?汪琳总觉得已经完全弄懂了杜日恆。对方的一切,她都愿意拥抱,愿意接纳。 最困难的是,她无法拥抱自己,无法接纳自己。 这样的她,真的能够理解什么是爱吗? 苏智惟率先在距离向阳书屋较近的站牌下了车。向他道过再见的杜日恆,正以讯息与父母联络,一家三口打算在市区会合,一起用晚餐。 汪琳陪杜日恆在站牌一旁等待,直到一对手牵着手的夫妻,悠间朝她俩挥手走来。 杜日恆的父母与上回汪琳在照片中见到的同样甜蜜。杜mama热情向汪琳打了招呼,顺口问道:「你怎么回家?爸妈会来接你吗?」 听闻「爸妈」二字,汪琳的心揪了一下,但仍若无其事地回话,「没有。我自己在外面吃完饭才回去,等等还要去拿小提琴。」 「啊,汪琳!」正担心着杜日恆的父母会不会继续对她囉嗦些无谓的关心,杜日恆突然叫了她的名字,提议道:「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 杜mama望向汪琳,「那也要看汪琳愿不愿意啊。」 汪琳有些犹豫,甚至想要逃避;但是杜日恆看起来那么期待,她很难拒绝,只好礼貌回问:「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你们?」 杜爸爸与杜mama默契十足地摇了摇头。「不会,我们很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