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御山河 第165节
秋薄自小跟着北寰府大公子,北寰羽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跟着北寰将军一起在军营里学习。秋薄从小耳濡目染,对许安归说的这些话多少有些感触。 当年南境军所向披靡,就是因为他们军粮充沛,战斗意志高亢。这离不开北寰将军在南境进行的屯田制试点。 边境荒地甚多,若是有军队愿意去开垦,必然会有更多流离失所的人愿意在当地成家立业。边境人口富庶,征兵就不在话下,边境戍卫就更加牢不可摧。 这是一个良性循环,于情于理东陵帝都没有理由不许。 而且,这一项举措,是一直跟着当地军政,不随人走。无论谁来的当这个兵部尚书,无论是谁来做这个皇帝,都可以用这个政策继续屯田。 东陵帝听了许安归的解释,知道这是对东陵军政是一个长期有利发展,当即点了头:“这个屯田制大方向是很好,但是兵部还是需要与户部一起拿一个详案出来。开垦的土地都要跟户部登记造册。” 许安归颔首:“是,儿臣下去还要跟下面的人多沟通这件事,尽快制定一个方案。直接推行全国是有些困难的,可以先选几个地方试点。一开始或许会有怨言,但是等到他们尝到了甜头,怨言自然会消。” 东陵帝点头,继续道:“第二改是官员调动。这些你点名要的人,你可了解?” 许安归回道:“是,兵部侍郎的位置缺了很久了,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有人帮儿臣做。说句杞人忧天的话,若是日后北境开战,战事焦灼,儿臣少不得要披挂上阵,这后方若不是儿臣信得过的人,这仗恐怕也难打。” 许安归这句话暗指什么,东陵帝很是清楚。 北境乌族负隅顽抗,频繁sao扰,大有与东陵一决雌雄的架势。若是北境门户被人强行打开,那东陵举国危矣。 许安归举荐的这些人,有些是东陵帝眼皮底下的人,比如说江狄,石武。有陈礼记的大儿子陈平,以及两榜进士出身的百晓。还有些人,是季凉提的。 兵部的许多位置缺了太久,当年又死了那么多人,即便是推举,调任,也不可能把这些位置全部填平。 只能先推举一些重要的,先走马上任。 东陵帝对许安归推举的这些人没什么异议,接着往下看第三改,东陵帝就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了。 “这第三改,解决军队士兵们的婚事……”东陵帝蹙了蹙眉,“这是从何说起?” 许安归笑了,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现在能去征兵处投身军营的人,都是一些空有一身力气的壮年男儿。他们或因为战乱失去亲人,或因穷困而无法娶妻。正如第一条改革所言,这些人或许无牵无挂,但在战场上若不是为了建功立业,也不会拼死杀敌。儿臣在北境军里待了八年,深知那些热血男儿心里的想法。打不过,可以退守,反正后方也没什么东西可以让乌族抢的,也没什么百姓可以让乌族杀的。他们求战欲不强,所以这些年北境战事很是焦灼。” 许安归微微颔首:“若我们可以帮他们解决婚配问题,让他们在北境扎下根,那他们为了守护自己的家,自己的妻儿,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动力。这样日后再言北伐乌族一事,收复北境疆土,指日可待!” 东陵帝觉得许安归这一举措确实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提出来的,不由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一条,也不是许安归想出来的,只是之前季凉玩笑一般的话,给他提了一个醒。那些所谓的平头老百姓最后希望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安居乐业。 何为居? 有妻儿父母,才为居。 何为业? 参军故为重要,可军队一起开垦荒地,让他们一家老小有田可种,可以养家糊口,那便是业。 许安归的第一条,除了解决军队屯田,自给自足粮饷问题,还想解决的是这些士兵参军以后一家老小吃饭问题。 多出来的土地可以给军属种,每年交一些粮食给军队就好。 而第三条,则是为了让这些人知道,参军入伍,也是一种活路。有军队作为保障的屯田,比一般外面自己种地缴纳税款,要轻得多。 这样就会有更多人想要参军。 “这法子倒是好,”东陵帝有些忧虑,“可哪来那么多女子给士兵们婚配呢?” 许安归笑道:“儿臣想了几个法子,一是宫里到了年纪出宫的女子甚多,可以给些人一些恩典,让她们出宫,回乡与当地士兵婚配。二是希望陛下赦免一些因为家中男子、父亲、长辈牵连亦或者是连坐,降籍为贱籍的女子给军队,让她们找士兵婚配,才可以脱离贱籍。三是希望当地知州府衙门,组织些活动,让到了年纪的百姓姑娘与军队里的士兵们相看。这样一来,放出宫的女子们会感谢陛下恩德,那些被牵连的降籍为贱籍的女子也因为此事而脱离贱籍也会感恩陛下。女子感恩,嫁给了那些戍边将士,戍边的将士也必是感恩陛下的。这样陛下即赚了民心,又巩固了边防,缓解了与军队的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东陵帝向后靠了靠,眯起了眼睛,望着许安归。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却是有些情绪起起伏伏。 许安归一副淡然的样子,站着,盯着东陵帝。 许久之后,东陵帝笑了,他指了指许安归:“你个小滑头,别以为不知道孤不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你这哪是给戍边的将士婚配,你这是明里暗里找理由,想要释放赦免当年被朝东门牵连的女眷。太子当年大婚,召回了不少戍边将士儿女,压在许都作为人质。更多的则是被罚没,入了贱籍。你这明面说与旁人听是为了戍边将士们婚配,其实就是变个法子给那些将领施恩!” 许安归讪讪一笑:“儿臣知道瞒不过陛下的眼睛。可陛下想想,这事虽然是由军部提的,下旨的是陛下,这事最后也是朝廷主导。陛下招儿臣回来,不就是想要重整东陵军政。当年那件的事情起因无论为何,到底是伤了与将领们的情分。现在陛下有意修补,施些恩德,那些人必然感念陛下。只有他们感念陛下,感念朝廷,后面收复之事,才有人去卖命不是吗?” 许安归这话算是说到东陵帝心窝里了。 这些年与武官的关系紧张,先帝打下来的基业到他手上摇摇欲坠。可他当年若不是借用太子,以雷霆手段处理了那些武官,今日也没有这新政德施。 许安归归来,带回来了南泽领土。 西方不足为惧,北方草原上的那些野狼,才是真正让他们忌惮的人。 许安归在北境与乌族周旋八年,尚不得果,或许正如许安归所言,北境将领有牵有挂儿女都被压在许都,不愿意卖命。无牵无挂的因为身后没有家园,战意不强。 反观当年北寰将军在统帅南境军政的时候,连下十三城。其原因或许就如同许安归说的那样,为自己为家人而战。 想到这里东陵帝扼腕叹息,北寰将军府一夜之间也在朝东门事件中覆灭,并非他所愿。 在东陵帝眼里,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只有北寰翎才可以担任。 “这事,孤许了。”东陵帝手指轻敲着案牍,“宫里适龄女子出宫的事宜,你去同你的惠母妃商量吧,现在后宫之权在她手上。剩下边境将领婚配的事情,让翰林院起草,起草好了,即刻中书省发往全国。” 许安归听见东陵帝许了,立即撩起衣袍跪倒在地,喜出望外:“儿臣,多谢陛下成全!” 后面第四改,是厚葬战死沙场的将士与重金安慰家属。第五改,则是战场考核制度。 这两改东陵帝都没有疑问,其中主要用意都是为了鼓励将士们奋勇杀敌。 许安归这五条军改目的何其明显,他是想激起戍边将领们的战意,继承先帝遗志,收复整个中土,把整个中土都变成东陵的土地! 有此子,东陵何愁不会强盛,成为天.朝上国让周围外域国家过来朝拜? 东陵帝此番与许安归深谈,知道了许安归所求为何,不由语重心长:“你在军政上一把好手,可私下,也不要留太多口舌给御史们抨击。方才在大殿之上,孤不好问,那个好男风是怎么回事?” “那个,”许安归颔首,“御史台所言属实,可又不全都是实话。” 东陵帝扬眉,等许安归说下去。 许安归道:“儿臣想拉拢南泽鬼策军师,季公子入麾下,为我日后扫平中土做谋士,自然是要费些功夫。季公子来求医,去找了十六皇叔府上的鬼医,儿臣跟了去,十六皇叔说季公子初来许都,要带他游玩一番,这才去了梨园。” “这么说,你去梨园被人瞧见,是十六弟带你去的?”东陵帝扬声问道。 许安归不再解释,只是点头。 东陵帝看着他这样,只觉得他有话没有说全。 但若他真的好男风,东陵帝心里却有些踏实。许安归太出头,风头日后恐怕是要盖过太子。可太出风头,东陵帝又很担心。 这样最好。 好男风,就不会这么早有子嗣,日后就算是太子失德,许安归想当太子,子嗣这一块却可以是阻碍他成为太子的借口。 在人伦大妨之事上,可以拿住许安归,这才好控制。 东陵帝便也不再问这件事,道:“你注意些便好。” 许安归已经把东陵帝方才的面上的微动尽收眼底,季凉想得没错,他这个父亲,一面想要他回来制衡太子,一面又怕他做大。 可他理解。 自小他就知道,这个位置没那么好坐。 东陵帝低头去看案牍上折子,许安归依然矗立在殿下不走。 东陵帝有些惊奇地看向他:“这是怎么了?还有话要说?” 许安归点点头,却又踌躇。 东陵帝看了一会不耐烦道:“有话就说。” 许安归道:“是有话……可,怕陛下听了,生气。” 许安归甚少这样,东陵帝知道自己的儿子有什么样的本事,他不写在奏折里,也不太想告诉他,但是为了后面事情推进他又不得不说。 恐怕这事,是跟北境军有关。 东陵帝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说吧,无妨。” 许安归欠身,道:“陛下许我追查这八年来北境军少的军饷吧。” 果然。 东陵帝坐直了身子:“少了多少?” 许安归道:“八年,大约有四百万两。” “四!”东陵帝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又惊地咽了回去,“咳咳咳咳……” 在外面伺候的邹庆听见东陵帝一阵狂咳,吓得小跑进来,绕到东陵帝椅子后给他顺气。 许安归有些担心,身子动了动:“陛下……” 东陵帝摆摆手:“没事。” 邹庆见东陵帝气息逐渐稳了下来,立即端起一盏茶送了过去。 喝了茶,顺了气,东陵帝才道:“你想怎么查?” “敲山震虎,大张旗鼓地查,还要刑部帮忙拘人审查,拿口供。”许安归道,“这事不查清楚了,来日北境出了乱子,就不是小事了。” “既然这样,那就明日放到朝上议。”东陵帝放下茶盏,“让户部、刑部、兵部一起查。兵部人员调用,孤许了,一会翰林院拟了旨送去吏部,然后由吏部下文书调任罢。剩下的,兵部再商量,拿出一个详细可行的方案出来。” 许安归欠身:“儿臣可否向陛下借一个人。” 东陵帝扬眉:“何人?” 许安归道:“查兵部这几年的帐,少不得涉及地方账簿。儿臣想着秋侍卫这些年替陛下办差,行走江湖,经验老道。儿臣想借秋侍卫,帮儿臣查地方的账簿。” 许安归问他借人,无异于是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查案了。秋薄为人正直,且一直忠心与他一人,许安归要秋薄帮他查账,就相当于把所有事情都要与他通气。 总好过太子什么事情都背着他做,他没有理由不许。 “秋薄。”东陵帝朗声道。 秋薄在外听见,立即进来:“陛下,臣在。” “六郎这些时日有些事情要查,但他不方便在下面走动。你暂且去兵部帮他一帮。”东陵帝望着秋薄。 秋薄欠身:“是。” 许安归带着秋薄从御书房出来,往兵部临时官署走去。 许安归侧目:“师兄近日过得如何?” 秋薄稍微落在许安归后面一些,错半个身位:“还好。” 这回答半分没有平日里与上殿的恭谨。 许安归轻笑:“师兄倒是不与我客气了?” 秋薄道:“殿下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许安归扬眉:“不,我是小心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