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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御山河 第247节

    快到宫门的时候,盛明州停下了脚步,他侧头跟身边的小厮说了什么,那小厮微微欠身,便向着马厩的方向走去。

    盛明州走到宫门口,等着府里的下人牵马车,看见一个人影,缓步向他走来。他不由得站直了身子,面向那个人影。

    那人走出城墙背光之处,漏出他本来不修边幅的模样。

    今天倒是稀奇,这人看上去比上次见的时候精致了许多。

    盛明州看了一眼马厩的方向,缓缓地走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寒期起低声道:“我去你府上找过你几次了,府上人都说你不在。我只能来这里等你了。”

    “我交给你办的事情,你办妥了?”盛明州问道。

    寒期起望着他,没有回答,许久之后,只道:“盛大人既然没事了,可否赏脸,与我一起去喝一杯?”

    盛明州眼眸微眯,他弄不懂寒期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眉头一蹙,本能地想要拒绝,可是望着寒期起,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这时牵马的小厮牵着马车跑了过来,盛明州转身甩袖上了马车,回身道:“还愣着干什么?上车。”

    寒期起眼眸微沉,跟着盛明州上了马车。

    从皇宫里出来,已经接近于子时。

    许都大一些的酒铺早就打了烊,两人坐在车上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处街巷末端不起眼的位置,找到了一家小酒馆。

    寒期起撩着车帘,指着那家酒馆道:“就那里罢。”

    盛明州一脸嫌弃地回道:“这么破旧的地方,能有什么好酒?”

    寒期起一脸笑意:“哎,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巷子这么幽深,这店又不在闹市。可你看,这铺子像是开了不少的年头了,不然这外面飘旗,怎么都被洗的发白?这种小酒馆,能在许都经营到现在,一定是有过人之处,不然这店家又何苦临近子时了,也不关门?”

    第261章 情谊 ◇

    ◎我是真心实意替你高兴。◎

    在追根溯源这种事情上, 寒期起一向没错过。

    盛明州虽然很是嫌弃这家破旧的小酒馆,但还是站起身来,下了马车。

    寒期起跟着下了马车, 抬脚就进了小酒馆,只见里面有一个年迈的男子, 正在擦拭着桌子。

    那老者见有客人来, 连忙堆起笑容问道:“客官是来喝酒的?”

    寒期起点头:“有什么酒?”

    那老者道:“只有雕花。”

    “雕花?”寒期起从怀里拿出小个儿的银子放在柜台上道,“就来两壶雕花, 切一盘卤牛rou再来一盘花生米!我们就坐在外面。”

    “好勒,”老者点头,“客官您稍等片刻!”

    寒期起从了店铺里面出去,外面只有一张粗木桌子,桌子面已经被老者收拾干净,寒期起大大方方地跨过长凳, 坐了下来, 看向盛明州:“坐啊!”

    盛明州蹙眉, 俯身摸了摸长凳,这才撩起衣袍坐了下去。

    “这里只有花雕。”寒期起说话间, 老者已经拖着一个托盘过来,托盘上放了两瓶花雕,两盏小酒杯,一盘卤牛rou, 一盘花生米, 外加一盘腌菜。

    那老者把东西一一摆在桌上,最后放下那盘腌菜:“这腌菜是小店送二位客官的, 爽口解腻。二位客官慢用。”

    说罢那老者便又进了里屋。

    寒期起望着那盘没点的腌菜走神了一瞬, 便伸手拿起花雕, 倒了一杯酒,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笑道:“嗯……这花雕味道馥郁芬芳,一看就是用上等糯米与麦曲酿制的!走一个!”

    说着他就自己先喝了一口。

    盛明州当刑部尚书这些年,什么好酒没喝过?

    这种小酒馆的花雕能有什么好喝的?不过就是寒期起没见识,瞎咋呼罢了。

    算来盛明州与寒期起在一起共事,快有二十年了。从他当县令开始,他就认识了寒期起。

    那个时候,他们还都是每月拿着朝廷的俸禄,刨去家用,从牙缝里挤一些喝酒的钱,凑在一起喝一顿酒。

    那时候的酒,别说是比许都各大酒楼的酒了,就连这个小酒馆的酒都比不过。

    两人每个月都凑一些酒钱,去街上找没喝过的酒一起品尝。

    喝到过兑水的假酒,寒期起掀了桌子,与人打起来。最后还要他这个当县令的把县衙里面所有的差役调过来,才拉开两人。寒期起被打的鼻青脸肿,那个卖假酒的店铺也被盛明州查封了。

    喝到过烈酒,寒期起贪杯,喝得不省人事。可怜盛明州小身板半背半拖地把寒期起这个大个儿给拖回家,累得半死。气得盛明州抽了寒期起几耳光,寒期起也没醒过来还翻了个身继续睡,盛明州气乐了。

    喝到过美酒,两人都是小心品酌,生怕喝得太快,下一口就没了。

    那些惬意的时光,如今已经变成往事,镌刻成记忆。

    盛明州看着寒期起逐渐被岁月磋磨的脸庞,不由得心生感慨,自己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下。

    还真是好酒!

    盛明州喝了一口,便眼前一亮,他又倒了一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对着灯光,看了看酒水的成色。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寒期起见盛明州这样,得意起来,“这酒酒性柔和,酒色橙黄清亮,闻起来酒味馥郁芬芳,入口之后甘香醇厚。实数花雕之上品!”

    盛明州看着寒期起,心存羡慕:“快二十年了,你还是这般洒脱。”

    “快二十年了,”寒期起道,“当年二十一岁的及第新科进士,一步一步地坐到了兵部尚书的位置,大权在握,实属我辈楷模。”

    盛明州苦笑一声:“你这是在挖苦我。”

    “我没有。”寒期起拿起筷子,夹了一块rou,放到嘴里,“我是真心实意地替你高兴。”

    盛明州摇摇头:“我若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厉害,今日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与你喝酒了。高处不胜寒……越高的位置,身不由己的事情就越多。我心中愁苦,又有何人知晓?”

    寒期起看着盛明州又饮下一杯酒,不自觉地收起了一脸嬉笑,沉声道:“盛泉被人绑架了,你为什么不与我实话实说?”

    盛明州微微一愣,而后道:“我不与你说,你不是也知道了吗?”

    “如果从一开始你就告诉我……”

    寒期起还未说完,就被盛明州打断:“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了,你就会被牵扯的更深。”

    盛明州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你既然知道盛泉被人绑架了,那也应该知道他为何被人绑架,也查到是何人绑架他了吧?”

    寒期起沉默不语,只是看着他。

    盛明州自嘲一笑:“煌煌都城,天子脚下,有人敢绑架朝廷三品大员的儿子,还能在许都藏匿的那么紧,根本不屑走城防把盛泉运出城去。可想这人背后势力之大,不是你我可以轻易动摇的。”

    寒期起没有说话,他不得不承认,季凉的来头不小。

    她身后牵扯的是东陵两位皇子,两位太子呼声最高的亲王,她身后还有朝东门事件中落寞的军门之后。

    盛明州说的没错,盛泉被绑架这件事,不是单独的针对他的,而是几方势力博弈的结果。他盛明州不过就是一颗棋子,刚好处在刑部尚书这个位置上,那几方势力不得不动他而已。

    盛明州斟了一杯酒,也给寒期起斟了一杯,道:“那日我对你态度恶劣了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我那几日心情不好,又无处发泄……这杯酒,全当我给你赔罪,你不要怪我。”

    盛明州不等寒期起做反应,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这些年,你在我身后,帮我做事,我感念在心。现下,我事发不能全身而退,更不能保全你,对你心中有愧。若我的事情被人翻出来,你难免受到牵连。我想着,那个木匣之中的东西,我父亲那么看重,必然有什么蹊跷。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交给你,你一定查的出来。我知道,只凭一块布,要追溯源头,即便是你也有难度。但,只要你查出来了,那便是你的护身符。你一定要收好,关键时刻,那东西或许可以保你一命。而我……”

    盛明州垂下眼眸:“应该已经用不到了。”

    寒期起心中一紧,脸上多了怜悯之色。他蹙着眉,望着盛明州。

    多少年的宦海沉浮,盛明州早就被打磨的圆滑无比。即便是这般动人的肺腑之言,他也不敢全听全信。

    盛泉仗势欺人,手上握着几十条人命,是盛明州纵容的结果。身为刑部最高长官,他竟然在律法面前纵容了自己的儿子,这个罪孽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原谅。

    寒期起拿起面前那杯盛明州给他斟的酒,闷头饮下:“你这是在同我说遗言吗?”

    盛明州呵呵笑了:“哪里就是遗言了,不过就是与你说点真心话而已。”

    “这么说,你已经想好了退路?”

    寒期起眯着眼,果然,季凉所言不错,盛明州未必就需要她出手相助。

    “在我这个位置上的人,手上都有退路。”盛明州抬眸望向寒期起,目光森然,“只是有些人退得不动声色,有些人退得脱了一层皮罢了。”

    寒期起低头夹了一口牛rou,点头:“你心里有数,我便放心了。”

    “盛泉,他还好吗?”盛明州看向寒期起。

    寒期起夹菜的手,在空中停留,他抬眸回望盛明州,一动不动。

    盛明州也看着他,不言不发。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几息的功夫,寒期起继续了夹菜的动作,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查到盛泉这事确实跟宁王安王还有一股庞大的江湖势力有关系。”

    盛明州一直紧紧地盯着寒期起,寒期起好似没有察觉一般,自顾自地斟酒,吃菜。他动作自然,表情正常,好似完全不知内情的模样。

    寒期起见盛明州神情严肃,便放下筷子,认真地跟盛明州说道:“这事,你我皆知是上殿相争所为,依我推断,盛泉的安危并无大碍。毕竟你与盛泉,皆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他们绑盛泉,也是为了让你伏法。盛泉所为,骇人听闻,我……为你痛心。”

    盛明州望着寒期起,目光依然肃冽。

    寒期起却也不再说话,只是一直自斟自饮,吃着菜。

    盛明州的手一直握在那瓶雕花酒上,没有松过。

    他好似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忽然笑了,笑得愁苦,他拿起手边的花雕酒壶,就着壶口一饮而下,“啪”的把酒壶放在桌上。

    寒期起惊得抬眸望向盛明州,脸色苍白,他的手紧紧地攥住长袍,让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盛明州深深地睨了寒期起一眼,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寒期起望着盛明州缓缓驶离的马车,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这时,酒馆里面的老者出来,低声道:“寒掌事,周围的官兵跟着盛明州一起撤走了。”

    寒期起长出一口气,心跳如雷。

    老者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周围会有那么多官兵?!”

    寒期起摇了摇头,然后摆了摆手,示意老者不要再问了。

    他盯着老者上菜时候额外上的那道腌菜,轻声道:“多谢明老的提醒。”

    明老轻叹一声:“我为藏息阁做事,寒掌事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

    “今日之事,让明老受惊了。”寒期起站起身来,向着老者一礼。

    老者还礼道:“寒掌事快回去歇息罢,时候不早了。”

    寒期起又抱拳,离开了这个小酒馆。

    寒期起仰着头,看着挂在天空的明月,半月像一壶未喝完的花雕酒,昏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