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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 第52节

    杨松也不说别的,只盯着杨三道:“娘若有个好歹,咱们哥仨一块死。”

    杨三有一会子没说话,手里嘎吱嘎吱的捏着花生壳,他也不吃了,果仁和壳都碾碎了扔在地上。

    直到杨松走出去了,杨三忽得冷笑一声,矮下身子蹲在杨母跟前,伸手拍了拍她一张皱巴老脸,满手荤腻黏着花生红衣碎屑都粘在了这张脸因养育儿子和cao劳农事而生出的沟壑中。

    “娘啊,老六如今真是出息了,敢跟我这么说话,没个大小的,你也不管管。”

    杨母哪里敢说话,杨三忽然觉得鞋面一暖,低头一看。老人因惊惧而失禁,沿着床沿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

    “老脏货!”杨三抬手就给了杨母一巴掌。

    “诶,老三,别这样。”杨大笑着说。

    杨母倒进床里,口中只喃喃喊着小六,间或还有一句三娘、小豆。

    眼下差不多是丑时了,街巷上虽宁静,但临安的夜从来没有完全沉睡过。

    杨松从后门绕着走,就见胡娘子的粥铺后边弥漫着一团白雾,米香若隐若现的,不多时就会浸润这片街巷。

    院里模模糊糊传出男女说话声,有商有量的口吻,胡娘子年前招了赘,那男人杨松见过几面,左手手掌缺了半截,沉默寡言却也踏实肯干。

    再走几步,杨松又闻见甜香。素日里,汤家的糖铺不会这样早就忙活起来,年下生意好,孩子要甜嘴,大人也难得手头上松泛些,谁不想买孩子一张笑脸呢。

    汤家郎君来他这买花生、核桃做酥糖时结得都是现银,只说如今账面宽裕,街里街坊的,便也不拖欠他的。

    杨松早就算过账了,他本想今年总算能过一个宽裕的好年了,能给阿娘做一身新衣,她就不会老是挂念着要穿寿衣了,还余一点银子,给三娘买根簪子。

    玉的她不喜欢,金的他还买不起,还是买根空心的银簪子实惠,她戴上也不怕丢,余下的银锭子都存上,日后都交给她。

    杨松想着自己和娘的日子终于变好了,多亏了这条街面上的贵人,多亏了他当时跌跌撞撞的拎着鳗鱼站在了岑家食肆门口。

    这里早就比他的家更像一个家。

    岑家食肆年下这几日只做午市,杨松听公孙三娘说,江大人总带着岑娘子四外去玩,杨松想想也是,攒了银子不花也无用,正月里更热闹,也带着老母和三娘去逛逛,吃吃茶看看戏什么的,人这一辈子总要得些趣味,全是苦哈哈的,死了也不能瞑目。

    赵婶刚收拾了泔水就听见有人敲门,门缝里见是杨松,就把门打开了。

    “阿松啊,怎么了?”

    “婶子还有酒吗?能不能先借我一坛。”杨松一边说,看向了院内。

    灯笼还亮堂着,只是灯油不足,有些将灭未灭的阴暗。

    阿山和阿田两人喝得烂醉,瞿夫人给收拾了间房,刚让小厮给弄进去,赵婶子等下也要去睡了。

    “有啊,怎么还没喝过瘾?”赵婶说着,很快给杨松搬来了一坛子。

    “泉大人睡了吗?”杨松迟疑着问。

    赵婶觉得好笑,道:“按时辰嘛,该是睡了得,可按今儿这日子嘛,该是没睡的。”

    这大好的日子,哪能为他这屁大的事情去打搅泉九。

    杨松有些臊,干巴巴的笑了笑,拿着酒要走。

    赵婶子看他神色有异,就问:“阿松啊,怎么了?”

    杨松摇摇头,道:“婶子这酒多少钱?我明个还来。”

    “这酒有些贵,你是做什么用啊?若是不打紧的事,我弄些厨上用的浊酒给你。”

    杨松忙把酒坛子递回去,道:“好好,弄些最贱的酒就好。”

    第68章 赖床的清晨和犀角瓦子

    昨夜春宵昨夜梦, 一席冬雪落无痕。

    岑开致有时真很羡慕公孙三娘好觉,沾枕头便睡,睡得极沉,醒来精神抖擞的, 总不似她一般, 梦里红纱粉帐, 莺歌燕语, 醒来浑身黏软, 好生没气力。

    她想,总是近来与江星阔亲昵缠绵太过的缘故。

    眼下也是岑开致一年中难得懒惫的时候, 她正蜷在床褥中赖床呢,公孙三娘已风风火火的在打水烧水了,将江星阔送来三个暖水瓶一一灌满, 搁到岑开致和钱阿姥房门口。

    这暖水瓶听说是大食国进来的玻璃净瓶为胆, 水银为裹, 睡前滚水装进去,到了天明还温热呢, 有了这三个暖水瓶, 吃喝洗漱都便利好些。

    泉九和瞿青容成婚, 江星阔送的礼物里头也有一对暖水瓶。瞿青容一下就瞧出这东西的好处来, 放了一个在双亲房中, 方便他们起夜吃水。

    瞿青容正对镜梳妆,泉九倒同岑开致一个情状,懒洋洋的瘫在床上,脸上既有残余的欢欣, 也有两个黑沉沉的乌眼圈。

    铜镜中映出瞿青容一夜未眠却神采奕奕的面孔, 眼波流转间, 难得见到一抹媚意。

    “唉,难怪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了。”泉九感慨。

    瞿青容搁下炭笔,含笑觑了他一眼,道:“昨晚也不知是谁一会受不住,一会又食髓知味不节制的缠闹我,眼下餮足了,说起风凉话来了。”

    “胡讲!我哪有,分明是你。”泉九抱着软枕挡脸,闷声闷气的说。

    幸好他们独住小院,胡闹一夜,吟哦不断也没人知晓。

    瞿青容戏谑的道:“好好,是我是我。喝点水润润嗓,好起来拜公婆了。”

    泉九羞恼的起身,双膝还跪在床上,作为一个男人,他身上也忒白了些,那斑斑点点的红痕落在上头,衬着精瘦肌rou的走势,唯有几分男色可餐的意味。

    泉九边穿衣裳边很没底气的说:“在外头可别说漏嘴啊。”

    瞿青容哼笑道:“我又不似你们男人,凑在一块尽说些床笫之事。不过,可以同开致交流一下。”

    泉九大惊失色,瞿青容已经走出门了,他衣衫不整的追出去,嚷道:“不许啊,不许!”

    他吼得响亮,似乎把刚睡了个回笼觉的岑开致也震了一震。

    岑开致睡饱了,梳洗完毕起床时,公孙三娘以从外头回来了,正扶着杨母迈过门槛。

    “杨松也不知哪去了,把老娘寄在胡娘子店里,我把她带咱们这来,同阿姥就个伴。早间想吃什么,我去胡娘子那买些粥水来吃吧。”

    “你们都吃过了,那我自己去她铺子里随便吃些。杨阿娘你吃了吗?”岑开致问。

    杨母虽不会说官话,但问她吃没吃还是懂得,就赶紧点点头。

    “那好,阿姥定在灶下烤火。”岑开致说着出了门,往粥铺走去。

    粥铺此时刚走了一波客人,只剩冯娘子带着小儿在吃粥,岑开致见她便点头笑笑。

    一转脸就瞧见个男人立在她跟前,正是入赘胡家的沈平,一张国字脸方方正正,大眼阔鼻,留着短密的胡茬。

    “岑娘子吃什么粥?”

    “来碗红枣桂圆粥便好。”

    沈平没多说一个字,转身去后厨了,过了会子,送粥出来的就是胡娘子了。

    细论起来,胡娘子的面容并不很美,但一颦一笑之间总有几分妩媚风情,街面上的泼皮一向好占她嘴上便宜,如今见她再为人妇,夫君却是个平平无奇的残废,终日只藏在粥铺灶旁忙活,不由得叫人觉得心中不平。

    好比是一块嫩rou不留神掉进了狗嘴里,吃不着的人捶胸顿足的那叫一个恨呐!一时间传出好些难听的闲言碎语,说胡娘子招沈平做伙计本就是守寡熬不住了。钱阿姥听了几番,觉得着实不像话,出面呵斥,因晓得她是泉九干亲,人家不敢将她怎么地,只回嘴叫她个老货别多事。

    胡娘子看起来心情不错,并未受这些风言风语的影响,给岑开致的粥碗里添了勺红糖,笑着问她:“致娘,我听三娘说你明晚要跟江大人去犀角瓦子的莲花棚里看耍戏法,你瞧了同我说说好赖,若是有趣,顺便帮我订两张戏票来。”

    这不过是随手就能帮的事,岑开致自然答允,胡娘子又道:“略过得去的座次就成,那二楼雅间的价钱可是吃不消的。”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杨松闷头走了进来,胡娘子道:“三娘把你娘接去食肆了。”

    岑开致见他神色有些不对,道:“杨松,怎么了?”

    杨松勉强笑了笑,道:“大哥三哥来找我,我给他们荐了份差事,这才回来。”

    岑开致吃完粥水,正见回了家又折返回来要去食肆接老娘的杨松,他手里正抓着一个脏兮兮的钱袋子。

    岑开致与杨松同路回去,扫了一眼,问:“是你的存银?想叫三娘替你收着吗?你那俩哥哥这回来不是求你找差事这么简单的吧?”

    杨松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岑娘子,还好我把存银都埋后院菜圃里了,早间去犀角瓦子收了笔账,交了一点钱给他们,这才同意找份差事来做。可若做的不顺心,只怕还要来折腾我和我娘。”

    犀角瓦子本有固定的炒货生意,不过杨松寻得山间一片老榧林,结出的香榧果子极好,江星阔尝过都要了两斤回去给李氏,文豆守了人家管事三日,才逮到空让他一尝。

    香榧的滋味有股说不上的山野气,酥松可口,爱的人极爱,这才同犀角瓦子有了买卖来往。

    “你找得什么差事?”岑开致问。

    “犀角瓦子正招劳力呢。你也晓得瓦子里养着些唱曲的小娘子们,晨起倚在栏杆上,落了张巾帕下来,掉在我三哥脑袋上,他便走不动道了。”杨松苦笑,道:“说起来还真是要谢谢人家,不若如此,哪里勾得住我两个哥哥。”

    第69章 蛋饺两吃和风水

    岑开致只觉这事儿没这么好解决, 道:“瓦子里的热闹是给使银子的人去瞧的,哪里是给他们挣银子的苦力张罗的。他们若还是从前的心性,我瞧他们熬不过几日。”

    杨松叹了口气,走进食肆时却挤出一张笑脸, 道:“娘, 我把大哥三哥都安置妥当了。”

    杨母看着他, 并没什么喜悦的表情, 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做娘的还能不清楚他们的秉性?杨母是不信的。

    炒货的生意这几日最热乎,杨松的铺子里离不得人, 便带着杨母先回去了。

    走了几步,远远见铺子门开着,杨松吓一跳, 跑进去才见是文豆回来了, 正一包包的捆扎香榧、榛子和核桃呢。

    “大哥大娘哪去了?”文豆关切的问。

    杨松答说刚从食肆回来, 文豆将几样贵价炒货搁在篮子下边,又抓了把花生、瓜子铺在上边, 道:“秦寺正昨个在喜宴上管我订了些炒货, 我这就给他送去。”

    上头这些花生瓜子, 应该是送秦寺正的添头。

    杨松又抓了一大把的蚕豆, 道:“路上小心些。”

    他日日要叮嘱, 文豆点点头,将手边一包透着甜香的薄脆饼递给了杨母。

    “早间同阿驹去吃油条果子,那家食肆好大个鏊子摆在门口,面糊里和了些鸡蛋、芝麻, 浇出这一张张脆薄饼子来, 极焦香。我见好多人都是一叠一叠的买回去, 说是孝敬长辈最好,没牙食着也不妨什么。”

    文豆见杨母泪花都出来了,难为情的挠挠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裳,道:“这有什么,大娘还给我做衣裳哩!我往后还孝敬您哩!”

    瞧着文豆跑远的背影,杨母抹了把眼泪,道:“银子都给三娘了吧?”

    杨松点点头,道:“等文豆回来,我让他把银子也挪个地儿。三哥老鼠般会捣洞的人,我也怪怕的。”

    家人,好似也不一定要是血脉至亲,有时这血脉至亲,也不定就是家人。

    闲时,岑开致领着阿囡在小炭炉上做蛋饺,长筷子夹一块猪油rou将圆勺滑过一遍,放到火上烤。

    钱阿姥养得母鸡各个争气,开的又是食肆,残羹剩饭叫它们吃得比有些人家都好,一气的下那双黄蛋,蛋黄橘灿如日。近旁人家做亲有喜事,都爱叫阿姥存着鸡蛋给他们。

    不过年下这批蛋,阿姥不打算卖了,她要留着给自己人吃的。岑开致瞧着摞成小山的鸡蛋,动了要做蛋饺的心思。

    “不能烤太久,太热了蛋一下就熟了,动不了,厚厚一块,做不成薄皮的饺子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