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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这般依然闲适随意的姿态不同,顾微雪沉吟半晌,端坐了身子看着他,默了默,终究是没有压抑住这些时日以来的好奇心。 “那故事里的公子当日对民女所说的两个要求,其实是早已料到了之后的情况,是么?”她问道。 兰雍抬起头,对上她探究的目光,不置可否地一笑:“听故事的那个人好像是你。” 顾微雪其实是个对氛围很敏感的人。若此刻兰雍身上散发出不善的气息,她必然会就此遏制住还未说出口的话,就像她这些时日以来一直不曾提起过一样。 但她感觉得到,他很平和,只是在等着她往下说而已。 于是她便说了。 “是。”她了然地笑了笑,也恢复了先前自然的状态,伸手重新拈起棋子开始忖着放哪里,“以下官的愚见,那位公子并不像其他人所说的栽了跟头,相反,他做了一件于己于民都很有益的事。至于被他当做棋子的那个民女,虽被他利用了,但他也早已为她留了生路,也把当初许下的承诺算在了最后一步借他人之手兑现。” 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她也寻了个合适的位置放下了手中的黑子。 兰雍却凝眸看了她良久,神情中没什么特别,只是这么静静看着她。 顾微雪见他迟迟不说话也没有动作,便复又看向了他。 书斋里燃着气味很清雅的香,窗外有风潜入,吹散了香气融在风中,幽幽袅袅。 片刻后,兰雍收了目光,语气中似无波无澜地说了句:“那民女为何信他?” 声音有些轻,顾微雪竟一时没有听得分明:“嗯?” “他害她受刑丢了半条命,”他说,“她为何还肯信他所言,果真不对任何人吐露半分实情?” 顾微雪又放下一子招架白子攻势,一边很坦诚地回道:“我想是因为她会些识人相面之术,所以信得过那公子的妻子,却信不过旁人。” 兰雍似是没料到答案竟是如此,微怔之后不觉一笑,仿佛不以为意又似含轻嘲:“原来她还会这些市井手段。” 顾微雪眉毛挑了挑,也不跟他计较,只道:“市井手段也并非都是骗术,就如同扶风城顾氏一族,相卦双术的家学更是源远流长。” 果然,提到顾氏一族,兰雍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否因为心虚,这一眼看得原本很镇定的顾微雪忽然有些紧张。 但他却并未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而是问道:“既然她只是出于权宜,并非信他,那为何如此肯定所有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也许,那不过是巧合。” “那民女也不知。”顾微雪沉吟道,“但她觉得,应是如此。” 其实她并非是单单凭直觉才做了这样的猜测,当初李家姨父的事,她隔门与兰雍有过“一面之缘”,彼时她觉得他的出言提醒只是因朝堂利益交换,所以不想让李家人对盛家不依不饶。 但这次的案中案,从兰明淮告诉她的信息中,她不知为何回忆起当初李家的案子,想起那时兰雍在木盒里留下的那张字条,便忽然有了一种怀疑,怀疑自己当初的感觉在哪里出了些错。 就如同这次,为什么兰雍一早对她提出不能把实情告诉任何人时还特意叮嘱了一句:“包括皇上”? 而兰明淮后来对她说,他之所以想到那个法子,是因为别人的无意提点。 那时兰雍许她的承诺是“事成之后会帮她入宫学为女傅”。而最后皇上求了上太妃,偏偏也是以女傅之名召她入宫,就这么把她从大牢里捞了出去。 这种种一切未免太巧。 她便猜测他是早已料到最后救她出去的人会是小皇帝。 但其实最让她意外的,还是惊讶于领悟到兰雍布这个局是为了肃清两大家族里贩卖逍遥散的祸害。 她之前旁敲侧击地打听过,知道聂蓁身为聂家大家长的独女,这两年在聂老爷卧病于床后已基本挑起了代管家族事务的责任。但因她是个女子,又年纪轻,所以偌大个家族里其实并非人人服气她,暗地里这个房那个房,这个堂亲那个表亲的一些利益交错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 直到聂蓁一年前嫁给了身为长乐辅政王的兰雍,那家族里的气焰才好像因此在她面前终于矮了半分下去,这一年来通过种种举措,更是地位渐稳。 所以得知这个背景后,顾微雪便几乎可以肯定了兰雍这局中局的用意。 何况即便不说其他,她也根本不信就凭兰雍这样的九窍狐狸,会这么大方地搬起石头砸他自己的脚? 这是种很复杂很微妙的感觉。要说她相信兰雍,那肯定不是,因为她被他两拐三拐地利用了这一回,对他肯定更是“可远之便不欲近”。但她却又因此好像了解了这位辅政王一些,隐约地对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一种于大局上的信任。 角度不同,感受便也有所不同。就好比眼前这盘棋,只看这一角,她觉得自己还游刃有余。但放眼全局,她才发现,他已于布局深远之中披荆斩棘而来…… 咦? 顾微雪忽然愣了愣,这棋局……怎么有些似曾相识之感?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她隐约觉得这棋路像是在哪里见过。 “应是如此。”兰雍似有兴味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沉吟良久,神色间看不清意味。 这时,门外有人走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