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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回应。 苏可一直维持着低头行礼的姿势,他目光低垂,沉默地盯着脚下的地面,偌大的宫殿大厅,安静得不可思议,像极了那个冷清得近乎孤寂的幻境宫殿。 但苏可知道,那个人正在盯着自己,对方的目光如有重量,冷云般沉沉压在他头上,又像是随时能砸下来的千钧巨石,轻而易举就压垮他碾碎他。血族的直觉叫嚣着让苏可赶紧逃离,生死一线,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但苏可很清楚,以自己的实力,他根本逃不走,也不能逃走。 特意让尹飞「押送」自己来这里,已经是一种赤/裸裸的昭示和警告:我知道你的一切,也了解你的一切,如果你胆敢轻举妄动,这些人便会替你付出代价。 在这时,苏可突然听到了脚步声。 ——那个人站起了身,开始沿着台阶走下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存在感强烈的目光与气息也越来越近了。 最终,一双笔直的长腿,停在了他的面前。 苏可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在心底长长叹出一口气,然后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面前的男人。 四目相对。 这是苏可第一次以人类的身份,正式与「路先生」面对面。 “你似乎并不吃惊。”男人淡淡道。 自知大难临头,似乎连感知都麻木起来,哪怕看出那人眼底酝酿的风暴,苏可也感觉不到忐忑和惶恐,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人,不卑不亢地开口道。 “我其实很吃惊。”苏可说。 “我本来以为,你可能是太子殿下的朋友,或是亲戚什么的……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就是属宫的主人,太子殿下本人。” 在发现属宫结界打开的时候,苏可就感觉到不对劲了,而尹飞立刻找上门来,更是让苏可的不安瞬间飙升到了顶点——偏偏是自己成功解除契约,刚从幻境宫殿离开后发生了这些变化,前后相差不过十分钟,若说都是和自己无关的巧合,这怎么可能? 而听到召见自己的人居然是太子殿下,苏可瞬间全都明白了。 自己的身份早就暴露了。 「路先生」早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毕竟自己的人类形象和血族形象差别根本不大,也许是通过入职资料看到的照片,又或者是那人曾经远远望见过,只要眼睛没瞎,只需要一眼,就能认出自己。 苏可忍不住想起,洛先生曾经问过的那句话——你能否确定,他真的不知道你现实中的身份? 这句话是有潜台词的。 潜台词的意思是:如果那个人知道你现实中的身份,你绝不能用我教你的方法解除契约。 不仅仅是解除契约不再有意义,因为现实中肯定会被抓回来,更因为——那种解除契约的方法,必然会狠狠地触怒对方。 用看似无害甚至十分暧/昧的亲吻,猝不及防地单方面撕毁契约,这对任何契约者来说,都是不可接受的欺骗和背叛。 更何况,更何况自己的「主人」,这个契约的施加者,是那样的骄横和傲慢,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上位者,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被如此愚弄,接下来等着自己的……必然是对方恼羞成怒的报复。 手心渗出细密的冷汗,哪怕再视死如归,此时苏可也不敢去深想自己的下场。 现实世界可没有幻境宫殿中「无法伤害到自己」的规则,既然已经落入对方手里,那些曾经在自己身上无法奏效的酷刑,必定会真正体验一遍了。血族虽然是不死种族,用普通的方法很难杀死。 但在这世上,生不如死的折磨绝对比一命呜呼的死亡更可怕,苏可对自己的承受能力很有数。 若是遭遇酷刑折磨,别说一天,他可能连一个小时都支撑不下去。 但意料之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来临。 甚至连猜想中的肢体冲突和愤怒指责也没有。 那个人只是看着他,定定地看着他,用苏可难以理解的晦暗眼神,长久地注视着他。 然后突兀地开口—— “为什么。”他问。 在十几分钟前,在他最暴怒的时刻,他满脑子都是疯狂阴暗的想法,想着等把这个可恶的骗子重新抓回来后,自己要如何教训他,折磨他,让他认罪,让他忏悔,让他为玩弄和践踏自己的感情付出惨痛的代价。 但当人重新站在面前,彼此又一次面对面,他才发现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并不是这些。 痛苦和折磨没有意义,臣服与忏悔也并不重要,因为一切早已经变了。 是的,自从认识这个血族后,一切就都变了。 若是从前的自己,绝不会姑息任何胆敢愚弄自己的人,他会施以最严酷的刑罚,甚至是当众打压他折辱他,让他痛哭流涕,让他悔不当初,让他明白触怒自己的后果是多么严重。他甚至不会去追问为什么,因为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对方戏耍欺骗了自己,那么理应接受最严厉的处罚。这是上位者的骄傲,也是不容冒犯的底线。 可现在不同了。 他并不是真的想看到这个人痛苦,也不觉得复仇会多么酣畅,他只想知道一件事,一件他想不通,不明白,也完全无法理解的事。 “为什么。”他又一次重复道,“你为什么要解除契约。” “为什么要解除契约,为什么还想着逃跑,我施加的甚至都不是主仆契约,只是一个召唤的媒介,是进入我空间领域的钥匙,我只给了你这样的特权,为什么你仍要处心积虑地解除它摆脱它?还是用那么卑鄙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