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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奁琳琅 第12节

    不过禁中的事,还是不得妄议,她又盘算起来,是不是该让人上香饮子了,毕竟时候不早,快要用午饭了。

    好在仪王是个知情识趣的,站起身道:“晒够了太阳,也该回去了,多谢小娘子款待。”

    明妆虚头巴脑让礼,将人送到了车前,正欲目送他离开,他却忽然站住了脚,回身道:“小娘子值得更好的人,所以不要轻易答应别人的求婚。五郎虽对你有意思,但他做不得自己的主,小娘子若是将真心错付,将来只怕会受伤害。”

    他说完这番话便登了车,侍从甩动马鞭,将车驾出了麦秸巷。

    站在一旁的吴嬷嬷这才上前来,望着远去的马车,喃喃问:“这仪王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凭什么过问小娘子的姻缘?”

    明妆讪笑了声,“芝圆早就和我说过,说这位王爷行止奇怪得很,不必放在心上。”

    可吴嬷嬷说不对,“这可不是一句奇怪就能了事的,既然当着面劝说,足见他有私心……”言罢怔忡看着明妆道,“他莫不是对小娘子有意思吧!让我算算,郡公上头是国公,国公上头是郡王,郡王上头是嗣王,嗣王上头才是王!这仪王殿下比咱们易郎子的爵位高出了三四等,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不知怎么样呢。”

    可明妆却不大敢让外祖母知道,光是一个翼国公,易家那头就已经断言齐大非偶了,若是再与仪王扯上关系,恐怕连外祖母都会觉得惶恐。

    “这件事,暂且别告诉外祖母。”她央着吴嬷嬷说,“八字还没一撇呢,惊扰了外祖母不好。”

    吴嬷嬷却失笑,“今天是什么日子?小娘子真相信仪王是路过吗?老太太何等聪明的人,听说仪王来拜会小娘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要不然派我来做什么?”

    明妆只好使出粘缠的劲儿来,搂着吴嬷嬷的胳膊摇晃,“外祖母猜测归猜测,嬷嬷别去坐实就好。”

    吴嬷嬷斜眼笑道:“小娘子自己也说坐实,可见心里是极明白的。”

    明白么,其实哪能不明白,仪王知道她想铲除弥光,恰好自己能伸这个援手。至于要她拿什么交换,她甚至觉得什么都不重要,只要让她达到目的就好。

    但这个想法,得不到外祖母的支持,若是让家里人知道,或许会惊讶于女孩儿家,哪里来那样复仇的勇气。可是明妆自己明白,这种痛失父母的恨有多深,如果爹爹和阿娘还活着,自己大概也如芝圆一样,活得肆意张扬、旁若无人吧!

    第19章

    吴嬷嬷的一把老骨头几乎被她摇散了架,最后只得妥协,“好好好,不说不说!不过小娘子心里既然有数,就要多留心才好。”其他的不必叮嘱了,一个能自己执掌家业的姑娘,多少风浪都见过,到了儿女私情方面,也不至于不知轻重。

    回到袁老夫人的院子,一家子还在等着,大舅舅和二舅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知道仪王到了门上,实在彷徨于该不该出门迎接。

    终于看见明妆回来,忽然松了口气,知道仪王已经走了,都退身坐回了圈椅里。

    袁老夫人问:“怎么样?仪王殿下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明妆说没有,“就是路过,顺便打个招呼罢了。”

    这话不属实,袁老夫人看向了吴嬷嬷,想从她那里探听出些原委来,谁知吴嬷嬷也是一样的回答,“倒是没说什么,不过闲话几句家常……仪王殿下刚去外家拜年,先皇后母家在通御街,正好经过咱们麦秸巷,顺道过来探探明娘子。”

    袁老夫人哦了声,嘴上应了,但吴嬷嬷是她年轻时的陪房,伴在身边几十年,彼此间早就有了默契。眼下人多,不便细问,等回头人散了,自然还有详尽的内情回禀。

    反正大年初一,不必弄得惊弓之鸟一般,那尊大佛走了,他们就好安心团圆了。

    吩咐厨房预备上菜,大家挪到花厅里去,今日的席面是从东门外仁和店预定的,里头有各种迎春的新菜,也有浑羊殁忽1那样了不得的硬菜。

    男子一桌,女眷一桌,大家聚在一个花厅中用饭,隔着桌,也要敬上两杯酒。

    明妆不会饮酒,但盛情难却,被静好硬劝了两杯蓝桥风月。所谓的蓝桥风月,是高宗吴皇后旧宅出的佳酿,一般年尾时候才对外售卖。一旦酿成,城中的显贵人家便去采买,作过年宴饮之用,款待宾朋也算有面子。

    静好拍拍明妆的肩,“今年一定找个好郎子,要知冷热的,要位高权重的。”

    明妆知道她话里有话,无外乎暗指今日登门的仪王,便笑得眉眼弯弯,压声对静好道:“三jiejie年纪比我大,理当比我先许人家。咱们先前不是提过李判吗,他今日说要留京半年,解决婚姻大事,要不咱们回明外祖母,托个大媒登门说合好不好?”

    静好讶然看了她一眼,“给我吗?”

    “对呀。”明妆笑着说,“人家如今是国公了,我看和你正相配。”

    静好唔了声,装模作样抚抚鬓角,“不甚相配,我又没有个当郡公的爹爹。再说世上哪有女家托人登门的,要是传出去,人人以为我袁静好上赶着求嫁,往后在贵女圈中也不好混迹了。”

    她们姐妹说话随意惯了,大家听了也不过一笑。后来又推杯换盏,明妆实在喝不得了,只好讨饶,换成了紫苏饮子。

    饭后去三表嫂院子里探望,很窝心地问候了一番,再去看小侄儿,孩子睡在摇篮里,那团团的脸简直撞进心坎里来,明妆惊喜地感慨:“我也是做长辈的人了!”

    过年十六岁了,却觉得自己还小,辈分见涨了,沾沾自喜。原本要多看孩子一会儿的,无奈下半晌要去汤宅拜年,在摇车边上流连再三,对三表嫂道:“我今日来,没有给宁哥儿准备见面礼,明日我让女使送过来。”

    半靠着床架子的产妇脑门上戴着抹额,笑出了一脸慈爱的味道,说不必了,“meimei常回来瞧瞧我们,我就高兴了。”

    又说了几句家常话,明妆让她好生休息,自己从袁宅辞了出来。

    因喝了酒,脸和脖子guntang,拿凉手背掖掖,还是压不住那团热气,只好推开车窗,让外面的凉气渗透进来。

    很快,混沌的脑子清明了,天地也豁然开朗。望窗外,街市上张灯结彩,除夕的灯笼不曾撤下去,在风里摇曳着,到了晚间还要点上。

    瓦市人来人往,外邦来的伎乐没有过年过节的讲究,照旧吹拉弹唱,把勾栏经营得热火朝天。

    穿过宜楼街,前面就是汤宅,往年都有惯例的,知道明妆下半晌要过府,周大娘子已经派嬷嬷在门上候着了,见人一到,便引进了内院。

    家里人都在,先去给枢密使道新禧,顺便见过了鹤卿。鹤卿正要出门,打算去会一会朋友,见了明妆就问:“那张狐狸皮怎么样?够不够用?要是不够,我那里还有两张,让人给你送去。”

    周大娘子看得叹气,怨怪鹤卿少根筋,面对这样的美人儿没别的话,就知道问狐狸皮。但凡他有点别的意思,自己也不用发愁了,一客不烦二主,亲上加亲多好!

    可这鹤卿,实在是个死脑子,早前要给他说合亲事,他不愿意,一拍胸脯“大丈夫何患无妻,先立业再成家”。女孩儿从他面前走过,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周大娘子就觉得八成是那些女孩子姿色不够,不入他的法眼。结果明妆这等可以近水楼台的,他照样不为所动,害得周大娘子鬓边生出几根白发来,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不正常,有什么难言的怪癖。

    周大娘子只好寄希望于明妆,可惜孩子们一个赛一个地单纯,明妆说:“我想要个卧兔儿。”一手比划,“要皮毛很厚实那种,送给我三嫂,她刚生了孩子。”

    鹤卿说没问题,“等初五我们出去跑马,我给你打只貂鼠,活毛!”边说边甩着马鞭出门去了。

    周大娘子和丈夫交换了下眼色,汤淳讪笑了两声,“不着急。”

    着急也没办法,周大娘子只好吩咐芝圆:“带般般去你房里玩儿吧,我一会儿给你们送吃的过去。”

    芝圆就等这句话,一把勾住了明妆的胳膊,牵着她往外走,边走边在她颈间嗅嗅,“你喝酒了?”

    明妆嗯了声,“推不过,中晌喝了两杯。”把脸凑到芝圆面前,“替我看看,还红吗?”

    芝圆细打量了两眼,见她颧骨上残留着一点红霞,便问:“你醉了吗?我让人给你送碗醒酒汤来。”

    明妆说不用,“才喝了一点儿,很快酒气就散了。”两个人相携着,进了芝圆的小院。

    竹帘卷起半边,在廊上闲坐下,午后很温暖,初一日就有了春的气象。

    女使送茶点来,明妆捧着红豆乳糖浇,慢慢舀着吃。芝圆的兴趣不在吃上,很热切地告诉她:“昨日午后,五哥来咱们府上了。”

    明妆从乳糖浇上抬起了眼,“来拜访干爹吗?”

    “哪里,”芝圆道,“专程来拜访我阿娘的。知道你认了我阿娘做干娘,就想托我阿娘入禁中面见张淑仪,提一提你们俩的事。”

    明妆吃了一惊,“我们俩的事?怎么就……我们俩的事了?”

    芝圆说:“怎么不是你们俩!人家在梅园对你一见倾心,除夕又邀你赏灯,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吗。”

    可明妆又彷徨起来,单说姻缘,作配翼国公是高攀,谁能说这门亲事不好!但她如今考虑的并不是姻缘,加上仪王的那番话,翼国公的热忱,却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我觉得,这事不用cao之过急……”

    她委婉提出的时候,正逢周大娘子进来,周大娘子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翼国公这等天潢贵胄,自小要星星不敢给月亮,他心里喜欢就要得到,哪里管其他。昨日来托付我,我也不好推诿,只说等过完了年再入禁中,就是想先听听你的意思。你心里是怎么想呢,对人家中意吗?要是中意,试一试也无妨,到时候请孙贵妃一同帮着说合,兴许这事能成。”

    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子,到了这种时候是最难堪的,没有人出面做主,一应都要她自己打算。明妆倒也没有失措,想了想道:“我和翼国公只见过三次面,这就要谈婚论嫁,太仓促了。”

    芝圆显然很意外,“不是说好了,咱们闺中做挚友,出了阁做妯娌吗,难不成你要我孤零零嫁进李家?”

    明妆讪笑了下,“你就是在李家长大的,算不得孤零零。”

    “不是……”芝圆语窒,半晌叉腰道,“五哥不好吗?你看不上他?”

    然而明妆心里的盘算不能说出来,芝圆义愤填膺,她有些羞愧,觉得自己利用完了好友的热心,临阵却退出了,很不讲道义。

    还是周大娘子明白,安抚芝圆道:“翼国公和般般见面不多,又不了解彼此为人,现在急吼吼要提亲,不就是看重般般的容貌吗。男人重色不是好事,你还不容般般自己考虑?依我说,先晾上几日,若他再来托付,也算有心,到时候我再入禁中不迟。”

    芝圆气馁不已,“原本我还很高兴呢。”

    周大娘子蹙了蹙眉,“你以为这是逛瓦市,你去她也去?女孩子矜重些,人家才不敢怠慢。”

    说得明妆连连点头,芝圆便也无可奈何了。

    冬日里日短,天黑得早,下半晌过起来很快。看时候差不多了,周大娘子出去吩咐夜里的席面,要留明妆在家吃饭。

    她们小姐妹在廊上说话,芝圆先前的不解,终于在灵光一闪中找到了答案,“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二哥。那天你们俩踏雪寻梅,不会看对眼了吧!”

    廊外的周大娘子怔了怔,支起耳朵仔细听,听见明妆还是缓慢的语调,不经心地反驳,“那日是偶遇,不是什么踏雪寻梅。”

    反正芝圆有她自己的见解,“五哥换成二哥,也不是不行……”说着开始由衷地钦佩明妆,“般般,你真厉害,要是果真能配二哥,岂不是一跃从弟妹变成嫂子了!”

    说得简直咸鱼翻身一样,在芝圆眼里,明妆嫁谁不要紧,要紧就是跟她一起嫁进李家。其他的妯娌她未必处得惯,但和明妆可以拉帮结派,二人成虎,将来谁都不怕。

    女孩子们谈论婚嫁,说得过家家一般,周大娘子笑着摇摇头,往后厨去了。

    晚间大家一起吃饭,汤宅人口很简单,汤淳有两个妾,都没有生养,家里只鹤卿和芝圆两个,加上明妆,才更有过年的气氛。

    饭罢周大娘子让鹤卿送明妆回去,仔细叮嘱:“慢着点儿,今夜街市上热闹,别让人冲撞了。”

    鹤卿应了,骑上马护送,开始还引路,后来就并驾齐驱,来和明妆闲聊了。

    他和芝圆一样,是个简单直接的人,逍遥地坐在马背上,偏头和明妆侃侃而谈:“你发现没有,我阿娘想撮合我们俩。”

    明妆眨着大眼睛,扒在窗口喃喃:“是么……”

    鹤卿自在地笑笑,“可我拿你当亲meimei一样,怎么能胡来!”

    “不过干娘确实挺担心你的。”明妆道,“鹤卿哥哥,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鹤卿开始支吾,“这个……这个……往后再告诉你。”可话刚说完,神色忽然一凛,然后偏过头来,语重心长地劝诫她,“翼国公要是向你提亲,你可要好好考虑考虑。”

    明妆大惑不解,莫名地望着他。

    鹤卿叹了口气,朝前努努嘴,“瞧见没有,那个小娘儿快吊在他身上了。我看他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没想到一人能担两人的分量,以往真是小看他了。”

    作者有话说:

    1浑羊殁忽:浑羊殁忽最为珍食,置鹅于羊中,内实粳rou五味,全熟之,食鹅弃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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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明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这一望真有些吃惊,原来灯火辉煌处站的正是翼国公,他身边的女孩儿不是别人,是嘉国公爱女, 应宝玥。

    遇上了, 好像有点尴尬,毕竟年三十还上汤府托付, 求干娘入禁中和张淑仪说合呢, 没想到转天就和应宝玥逛起了瓦市。

    明妆忙把脑袋缩回去, 午盏则一脸震惊, 喃喃自语着:“这翼国公,真是左右逢源啊。”话才说完,被明妆一把拽了回来。

    可是犹自不平,愤懑道:“昨日不还和小娘子一起观灯呢吗,怎么今日和应家小娘子混迹在一起了?”

    明妆臊眉耷眼道:“别说了, 就当没看见吧, 快回去。”

    可鹤卿不干, “今日一过, 明日他还当无事发生,照样登你的门, 打算向你求亲。这种人的嘴脸须得当场揭穿,反正我看你也不是能将就的人。”嘴里说着, 已经策马往灯潮处走去。到了近前潇洒地翻身下马, 笑着叫了声公爷, “这么巧, 竟在这里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