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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这条狗

    「四体不勤,五穀不分。」

    这句话源自论语,可贺勤知道的时候是姜賾悟告诉他的。

    四肢不劳动,分不清五穀。就是说读书人脱离实际生活,缺乏实用的生活知能。贺勤自己解读那也就是瞎读书死书呆子的意思。

    只要搜索「勤」这个字,都能跑出这一句。

    「四肢不劳动,但却很勤于读书,光知道了书本上的事情,连五穀也不分。由此可见有些事还是适可而止就好。哪怕勤劳这种事,也刚好就好。过犹不及。」姜賾悟道。

    那时他们还是少年,姜賾悟的眼界却明显高了不少。

    「那勤劳到底有什么意义?只要勤劳,就是过度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简直人格扭曲。」姜賾悟笑了,「你对自己的名字很不满吗?」

    「嗯。我觉得一点也不帅气。你看你的名字就很帅。」贺勤道。

    賾字形容幽深玄妙,不论幽深亦或玄妙都很贴合姜賾悟那个人。而悟字,乃内心的自己,所以明白与觉醒。

    可勤这字除了努力还是努力,让人努力又让人不需要拼命。到底让人努力还是不努力?

    「勤这个字是堇加上力,堇这个字有涂抹的意思,涂抹能力与才能,所以为勤。不是让人一股脑往莫名其妙的地方鑽,而是在能力所及、有才能的方向涂抹心神。懂吗?这个字是最遵循中庸之道的,很帅气。」九爷笑道。

    贺勤记住了,记住了却又忘了。

    一番波折,倒只记得了九爷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可他现在想起来了。

    鼻尖沾了片花瓣,贺勤从床上起身,总感觉自己是从土里爬出来的。

    不吉利。

    他又把那花挪到了桌上。「真他妈触霉头。」

    今天是九爷要去找萧兰茝的日子。贺勤没有睡好,最近总半梦半醒,脑袋里胡乱转着他不知是否真切的回忆。

    他用力伸了一个懒腰,把疲惫感用力拋出体外。

    昨晚姜賾悟有个饭局,贺勤不想去,也就自己先回家了。

    他走出前厅,饺子已经排列整齐。

    贺勤点了根菸,他啜了一口,随后突然眼前一黑。有什么人从后面用手臂勒住了他的脖子,香烟掉到了地上,贺勤挣扎着,狠狠抓着那隻前臂。

    就手臂粗度而言,那人体格高大,正面突破恐怕赢不了。

    双眼似被什么矇住了视线,空气渐渐吸不进身体里,贺勤也想不了那么多,身体比脑袋早了一步,反射动作就是往后一踢。

    扎实的触感让他确信他的确踢到了人,那人闷哼了一声,脚步紊乱,向后退了好几步。颈子上的禁錮消失了,凉凉空气重新灌进了肺里,贺勤甩开了眼前的遮挡,眼前仍是昏花,他甩甩头,用力眨了两下眼,看准了以后又是两拳招呼过去。

    扎扎实实。贺勤能篤定自己打到了那人的骨头。

    可那人只是扭着身体向后又躲了几步,步伐轻盈、动作灵巧,似是不痛不痒,可他嘴上却大喊着:「别打了、别……对不起对不起。我轻敌了!!投降投降!」随后高举双手。

    贺勤不敢松懈,他靠近那男人,一把将他压制在身下,贺勤一屁股坐在那人背上,随后又摸了摸他的身体,发现并没有任何武器。

    赤手空拳,这人怎么进来的?

    贺勤才这么想,便在房子角落看见了被丢在那里的饺子皮。

    「你偽装成饺子?」

    「不知道,那是你们的行话吗?」那男人嘻皮笑脸,丝毫没有半点危机意识,「吶你说你这么小一隻,怎么这么能打呢?反观我家那隻狗,简直中看不中用。」

    「闭嘴。谁派你来的?」

    「我自己爱来。」那人答道。

    贺勤往他脑袋狠揍了一拳。

    「好痛!!真是失算,早知道一枪崩了你。」

    「让你不要以貌取人。给你上一课。」贺勤没好气,「你他妈别跟我嘮嗑,你到底是谁?」

    「范良。」

    「……啊?」

    「得罪萧兰茝,截走姜賾悟的生意,绑架苏惠全那个恶人范良。我来也。」他道。

    贺勤压着他,能感觉那人简直完全放松了身体,就是躺平不反抗,这让贺勤没来由心慌。

    老实说,依这傢伙的体格没理由这么容易被压制,反抗都不反抗,且若曾听闻如此多范良的斑斑劣跡,贺勤不认为这傢伙会莽撞到什么也不带就闯进来。

    他为何如此胸有成竹?

    范良脸贴着地面,一张俊脸被糟蹋倒也不介意。

    贺勤看了他一眼,「你来干嘛!?」

    「呃……提亲?」

    「啊啊?!」贺勤又是一拳扣了上去:「他妈你是来报名参加笑话冠军的是不是?」

    「……不是……」范良笑了,「你还挺幽默。」

    「谁他妈稀罕你称讚?搞清楚状况。你这人长没长心啊?!」贺勤实在很想把他揍晕。

    「我就是来提亲的。我不是什么都没带吗?只带着真诚过来了。」范良趴在地上,身上还压了个贺勤,说起话来却轻轻松松,半点没有不适。

    姜賾悟要去见萧兰茝,这廝就正好出现,这不会巧合得有点过分了吗?

    「嘿,放轻松。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承认我知道九爷今天跟老萧有约。」范良道,「但我真不是想捣蛋才来的。而是九爷一旦跟萧兰茝搭上线,我家狗就有可能被带走不是吗?我一个人再怎么也打不过九爷加上老萧。但我没有要别的,就是希望你们别把苏惠全带走。其他东西我都能还你们。我拿走的钱跟货,我能还。」

    贺勤愣了愣,「苏惠全?你以为自己在跟皇上要丫鬟啊?这种事你找我干嘛!?要阻止姜賾悟,你怎么不找他?」

    「我是缺了点心眼,又不是傻了。」范良哈哈一笑,「直接找姜賾悟我还有机会谈理想吗?这会功夫早就在排队等喝汤好过桥了。」

    「别耍嘴皮子。」

    「总之我就是要说这个。」

    「七早八早爬死人堆闯进我家就为了苏惠全?」贺勤点了根菸。

    「我也要。」

    贺勤没鸟他。

    「对,就是为了苏惠全。他要是走了我太寂寞。会孤独死。你知道孤独死吗?这现在很严重。」范良没得抽烟只好继续道。

    这人他妈肯定有毛病。贺勤心想,给姜賾悟打了电话。

    没多久九爷便来了。

    一进门便看见范良被五花大绑,像綑麻绳倒在地上。

    嘴里还塞了颗柠檬,那是姜賾悟准备在冰箱用来调热托迪的。

    分明该要狼狈,范良却依旧怡然自得,轻松的让人火大。

    这倒是挺有趣的。姜賾悟拉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贺勤贴到他耳边,说了几句。一副小人模样。

    「喔?」姜賾悟听完贺勤附耳的那些以后微微惊讶,「苏惠全?你要他干嘛?」

    「……」范良无法开口。

    贺勤连忙将柠檬从他嘴里抠了出来,挖出来前也不忘用力一拧。姜賾悟这才发现贺勤不是整颗完好塞进去的,而是切了好几个小口,让范良含着时能一直吸收到柠檬原汁。

    这是酷刑啊。

    范良皱着脸,喉咙一阵灼热。

    「我cao,这些苦难回头苏惠全都得挨cao。」

    这不一句话就交代了他要苏惠全干嘛了。

    他俩关係浅而易见。

    「……你喜欢他?」姜賾悟问道,那口吻,像极了四处找八卦间聊的间人。

    「不告诉你。我这羞答答的少女心。」

    「不说拉倒,娘家爸爸说不行。」姜賾悟站起身,「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得去找萧总了。」

    「喜欢、喜欢,我爱他。很早就喜欢了。」范良连声道。

    贺勤有点疑惑。这范良要这么能,上哪都能咬人一口,连办事一向谨慎的萧兰茝都能被他摆一道,为何这种小事他没办法自己处理,还得这般拜託九爷?

    他还没想明白,就只听姜賾悟道,「萧总本来是不肯再跟我谈生意的。你应该也认识那流油的王辉茂,我当时请他帮我传话,萧总只凉凉说,会委託我的杀手杀你,只是因为没有更好的杀手。不是想跟我他妈再续前缘。」

    「转机是什么?」范良问道。

    贺勤也竖起耳朵。

    「方寧。」姜賾悟笑道。

    那方寧便是管那帮杀手的。一般有委託都是他在处理。方寧行事狠辣,快刀断乱麻,手起刀落毫不犹豫。是姜賾悟的得力助手。

    「方寧?苏惠全的小mama?」范良不可置信,「那小认真跟萧兰茝什么关係?」

    「嗯……天知道呢?总之方寧因为苏惠全的事,似乎亲自拜访了萧总。然后萧兰茝就高兴了。也许不杀你了也不一定,我今天也就是跟他谈生意。」姜賾悟道。

    「不提我?」

    「不提。」

    「……苏惠全给我?」

    「那倒不行。」姜賾悟叼了根菸,话说的含糊,「苏惠全给你我有点麻烦。眼看方寧我也快保不住了。我这又不是搞和亲外交。你们这塞外的一个个跟我要公主。」他点燃了香烟,短暂火光点亮了他的脸。

    「那这不白来了吗?我能替你杀。」范良又道。

    「嗯?」姜賾悟似乎有了兴趣,他挑起眉,吁了团白雾。

    贺勤觉得特别好看。

    「我说,我能帮你们处理饺子。」范良又道。「四门能有更多用途的吧?总拿来烧尸体,不浪费吗?这体制老了。」

    这体制的确老了,上一代就这么干了。姜賾悟一直知道,可一直没处理。

    为什么呢?

    贺勤没问过,九爷也没提。其实要用姜賾悟的性格来说,他肯定是不喜欢四门体制的。

    且前阵子才刚发生了小龙的事情,贺勤记得当时九爷便冒了句,「这东南西北关上门来真麻烦。」

    可四门体制已根深柢固,巩固了姜家在下游的地位。

    下游要没这四家,很多事便也无法推进。

    拔除不了,却也存留的过于八股了一些。

    这是姜賾悟心上的刺,尤其他的宝贝疙瘩还在其中一门里。

    「我不想用你。」姜賾悟道。

    「现在也该信任我了。你手上不是有人质吗?他可是一心想回到你身边。」范良急道,「我做人的确是失败了些,我承认。」

    「不。你搞错了。」

    姜賾悟抽了口菸,他背着光,吸菸时双颊微微凹了进去,火星骤然一亮,点燃他的眸子,那双眼睛里的情绪让人难以查明。

    带着点笑意,又似乎毫无感情。

    不咸不淡,他的话在嘴边不紧不慢:「你搞错了,范良,我相信你。不过,我的组织里,并不需要政府的狗。」语调冷彻,似严冬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