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兰(重生) 第11节
“府里能动的人手都已经派出去了,各个衙门也打了招呼,画像都分给了他们,最多三天,一定能把那贼子抓到王爷跟前。”武官沉稳地承诺。 “嗯,范统领,你抓紧点,依咱家看,这个贼子的贼心只怕不止这么点,毕竟——”窦太监眯起了眼,意味深长地道,“是京里口音啊。” 武官跟他对了下眼神,没多问,心知肚明似的,点点头,又向沂王拱了拱手:“王爷,下官再去安排安排。” 得沂王允准后,他退了出去。 窦太监没动,再行汇报:“王爷,老奴刚把杨家的妇人送出去了。” 沂王微微点了点头。 “老奴叮嘱了她,叫她不要乱说话,她看着性子柔顺,事情传出去对她也没有好处,应当会守口如瓶——” 窦太监顿住,他分明看见沂王嗤笑了一下。 这样的表情不常在沂王脸上出现,窦太监惊讶着马上反省:“老奴说错话了?” “柔顺。” 沂王低沉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声音里的嘲意毫不掩饰。 他清楚记得撞到他面前来的那双眼睛,沉郁而又乖戾,燃着豁出去般的不顾一切,更记得她下手的狠辣,砸了他一下不够,又砸了他第二下,被他逼视都毫不手软。 柔,顺,分明一个字都不沾。 沂王清修时一向独处,窦太监不在近前,没见着事发时的具体情景,但也知道不对劲了:“难道那妇人别有用心?老奴这就把她带回来,还有那个杨文煦,他妻子的事,他脱不了干系,不如一起提来审审——” “不必了。”沂王打断他,他声音还有一点沙哑,但吐字有力不容置疑:“她与下药的人不是一伙。” 窦太监怔了下,灵光一闪,往沂王脑袋上的包扎处偷偷飞了一眼,心领神会——那倒也是,要是一伙的,怎会反手把他家王爷砸成这样? 咳,他家王爷修这个劳什子道,有王妃时都素行冷淡,打从王妃娘娘过世后,更加连女色都不近了,近身使唤的都是内侍小厮,这一下,居然是因为非礼被人敲破了脑袋—— 窦太监及时打断了脑内的大不敬想象,用力绷起脸,嘴里顺溜地转了弯:“王爷说得准没错,那老奴先叫人盯她一阵子?没问题最好,有问题再抓她回来。” 沂王思索片刻,同意了:“还有陆家。” “王爷提醒得是,老奴都让人盯起来。”窦太监忙道,又小心地,“那杨文煦——王爷原先打算请他教导小主子的。” 沂王眉头皱起,他相貌本来冷峻,这一皱眉更显森然:“等这件事过去,在城里另外找人吧。” 窦太监知道是这个结果,这么个尴尬的意外横在中间,以他家王爷的为人,杨文煦就是文曲星下凡也不可能再用他了,一个启蒙先生,又不是不可取代。 他应道:“是。” 沂王缓缓起身,往静室的方向走:“收拾一下,日落前回府。” 窦太监跟上他,有点意外:“王爷才受了伤,守静说了要静养,不在观里休养两天吗?” 沂王迈上石阶,抬头望了一眼静室上方的天空,这一会儿工夫,天色变得灰蓝,大片的云朵飘过来,挡住了日头,层层叠叠地下压,人在山上,离得云更近,好像抬一抬手便能摸到那乌色的云边。 窦太监顺着他的目光也抬了抬头:“呦,这入了夏,天气就是变得快。” 山风鼓荡起来,吹得沂王袍袖翩然,是山雨欲来之势。 “王爷,看样子是场暴雨呢,一定得今天走吗?” 沂王头也不回,拂袖进屋:“今天就走。” 他有预感,事情没完,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第11章 暴雨如注。 杨文煦是雇了车来的,但雨下得太快太大,车夫没找着合适的地方避雨,风卷着雨,从车窗车帘处侵袭进来,等终于进城归家时,杨文煦和陆兰宜身上都沾了不少水气。 姜姨娘在门口等着,见到杨文煦下了车,连忙把他拉去沐浴换衣。 翠翠也守在门边,眼神忧虑地落后一步迎了上来,兰宜以为以她藏不住话的性子,必定得问些什么,谁知一路走着,翠翠一个字也没有说。 直到迈进屋门,翠翠叫了一声铃子,让她去厨房要热水,而后才伸手来紧紧抓着兰宜的手臂,眼泪滚了下来:“奶奶,我担心死了……” 兰宜表情松动了点,拍了拍她的手,道:“我饿了。” 算起来她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 翠翠顾不上哭了,忙抹了眼泪往厨房去,催着下了碗骨汤面来,见兰宜坐到桌前便开始吃,嘴唇烫得殷红也不停下,次后连汤都喝尽了,她惊得想拦又不敢拦:“奶奶在外面没用饭吗?慢点——奶奶这么吃能克化吗?” 兰宜抽空答:“没事。” 但翠翠说得对,她其实不行。 脆弱的肠胃经不住折腾,不一会功夫,兰宜便将吃进去的汤面吐出去大半,昏沉将失去意识之际,她听见翠翠急得大叫,又似乎听见周姨奶奶的声音,再又似乎有人迈步进来,翠翠上去求救:“大爷,快请大夫来,奶奶不行了……” 这句话倒是很熟悉,她从前总是听见。 兰宜无声地笑了一下,这一次应该是真的不行了吧,该做的事做得差不多,再活下去,她自己也有点不耐烦了。 胃似火灼,兰宜心中却是轻松,放任意识跌进了黑暗里。 ** 眼前有朦胧天光。 像是天边泛起鱼肚白,晨曦微光洒进窗内,又透帐进来的感觉。 兰宜叹了口气。 怎么又醒来了。 喉间干渴,她将帐子掀开一线要茶。 翠翠正蜷在脚踏上打盹,一惊而起,手忙脚乱地倒了水来,服侍兰宜慢慢喝了,又出去从隔壁耳房把一直温着的粥盛了小半碗来,解释:“大夫说,奶奶眼下只能用这个。” 兰宜手足无力,由她扶起,一勺一勺地喂下去,期间翠翠十分紧张,总怕她连白粥也克化不动,再吐出来,好在直到喂完,兰宜都没有什么反应。 食物的实在感熨帖进胃里,兰宜歇了片刻,有力气问话了:“大夫来看过我?” 翠翠点头:“大爷请的。大夫说,奶奶主要是饿的,但受了凉,肠胃又弱,不宜用药,让先用米粥温补几顿试试,若能进下去,问题就不大,慢慢养着就好了。” 兰宜对大夫说了什么不感兴趣,又问:“大嫂来过了?她怎么说的?” 现在回想起来,她对纪大嫂报的口信有疑惑。 如果杨家真的知道她在仰天观干了什么,杨文煦不会那么平静地去接她,接了以后,回来的路上不会忍耐得住不逼问她——虽然可能一大半是因为暴雨,最后,不见得还会给她请大夫。 翠翠的表情变得恐惧。 兰宜有点诧异,很明显,翠翠知道。那杨文煦又怎么会——?她了解杨文煦,他养气功夫再好,没好到这个地步。 “大奶奶昨天傍晚来和大爷说,”翠翠声音带一点颤抖,开始说话了,“奶奶不知道什么缘故被关在了仰天观里,大爷赶在宵禁前出去打听了一通,得知城里好几家大户都有人和奶奶一样没回来。” 兰宜点头。 仰天观名义上已经不接待外客,昨天还能进去的,都不是普通百姓。 “众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大爷回来再问大奶奶,大奶奶还是说不清楚,大爷声色厉些,她瘫在椅子里哭起来,大爷不便和她计较,只得罢了。”翠翠左手紧握着右手,借此让自己能述说下去,“当时天色太晚,城门已经关了,大爷说,明天出城去接奶奶,让大奶奶先回家去。大爷还说,既然不只奶奶一人被关,想来不是奶奶的事,让家里不要张扬。” 兰宜明白了。 杨文煦的猜测和处置从常理来说都没有错,问题出在纪大嫂对他隐瞒了关键的信息。 “之后姜姨娘来说,睿哥儿好像又有点发热,大爷就过去了。我要送大奶奶出去,大奶奶却不肯走,她抓着我的手说,奶奶——”翠翠望过来,眼神中的恐惧和担心终于再无阻碍地倾泻出来,“奶奶失了清白……” 兰宜:“……” 兰宜别开了目光,平静道:“没有。大嫂误会了。” “但是奶奶昏过去以后,我替奶奶换衣,看到——”翠翠低下头去,声音小得几不可闻,“看到奶奶的衣襟坏了一块,肩膀和手腕上还有青、青痕,我一个人没敢告诉,把衣裳藏起来了,铃子也不知道。” “……” 兰宜自觉问心无愧,但在贴身的侍婢面前,终究不能做到若无其事,她含糊而快速地道:“那你就知道,真的没怎么样。” 她这种身子骨,倘和沂王产生更激烈的冲突,哪还有命回来。饶是如此,之前养出来的一点元气也又耗了个差不多。 这一点翠翠倒是确定,她忧虑不减:“但是被大爷知道,已经了不得了。奶奶,到底怎么回事啊?我起初一点儿都不信,可大奶奶失魂落魄的,又说什么让奶奶别埋怨她,家里老爷都不许她来报信,她想了半天,偷偷来了,尽力了什么的。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后才要走,我想再问问清楚,怕大爷和姜姨娘那边听见动静,没有敢拦,只好让她走了。” 兰宜嘴角勾了勾。 她应当笑不出来,但又确实觉得有点可笑。 怪不得纪大嫂傍晚时候才过来,使得杨文煦没能当天出城——按照她逃下山的时间来算,下午就该把信捎到了。 原是受了她父亲的阻挠。 纪大嫂对陆老爷该是实话实说的,陆老爷在知道有可能招惹上“谋刺沂王”的罪名之后,连求证一下都没有,就壮士断腕,将她这个“祸根”断在了外面。 她的父亲就是有这种直接而利索的趋利避害的本事,一如当年他陪嫁良田将她嫁入一贫如洗的杨家,一如多年后她做了鬼,他带着小儿子上京赶在杨文煦娶新妇之前让小儿子认“姐夫”。 “奶奶?”翠翠担心地唤她。 兰宜回过神来,她没伤心,这次的路是她自己选的,什么她都可以平静面对。 “没事。”兰宜道,“回来路上雨下得很大,他没注意。” 翠翠不能安心,她犹豫了一会,低声道:“奶奶,你是不是知道会出事……才不肯带我一起去进香的?” 兰宜眼神微微一颤。 日夜相伴到底不同,杨文煦那样精明,却对她做的事一无所知,翠翠一个实心眼的丫头,反而觉出来不对了。 但她不能告诉翠翠,翠翠知道的越少越好,如果事发,杨文煦不会太为难一个蒙在鼓里的奴婢。 “我怎么会知道,仰天观是因为沂王遇刺才封了山,”兰宜说了一半真相,“我从哪里知道这种事呢?我也不可能去行刺沂王呀。” 这点翠翠是相信的,连忙点头。 她虽然算是官宦人家的女婢,但还没见过什么大官权贵,沂王那样的人物,像是活在天上,无论好坏,与她们都该是毫不相干。 “奶奶,那究竟——怎么会,”翠翠有点结巴,她不知道该怎么问,极小声地道,“是沂王欺负了你吗?” 兰宜:“……只是个意外。” 说完见翠翠还是眼巴巴地看着她,只得多寻一句借口,“他认错了人。” 这解释不算太高明,更缺乏细节,但翠翠迟疑着,还是点了头,没有再问,一来莫名地有点不敢,二来,也怕伤着兰宜的脸面。 就当它是个误会,过去就过去了吧。 “大爷呢?”兰宜转而问。